第186章无常即常(2 / 2)

为了oana,他愿意暂时搁置个人喜恶,触碰一些他不屑于触碰的灰色边缘。

闻言,雷耀扬抬眸,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与郭城对视了一眼。

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再次隔空交锋,依旧充满了冰冷的敌意和根深蒂固的不信任。然而,在这一刻,他们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几乎要燃烧起来的、揪出幕后黑手并将其碎尸万段的决绝意志。

雷耀扬没有给出任何言语上的回应,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,幅度小到仿佛只是脖颈一次疲惫的牵动。

见状,yman稍稍松了口气。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,这已经是这两个势如水火般的男人,在目前这种极端情况下,所能达成的、最脆弱的共识底线了。

光头佬拉了拉郭城的衣袖,低声劝了几句,两人一步三回头,带着满身的沉重与担忧,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。

空旷的走廊,重新被死寂吞没。

雷耀扬将后脑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,缓缓闭上干涩灼痛的眼睛。

敌人的敌人,或许永远成不了朋友。

但在通往复仇的这条血腥道路上,任何一丝可能的力量,哪怕来自他最厌恶的人,他都愿意暂时纳入考量,将其铸成斩向仇敌的利刃。

为了齐诗允,他早已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利用的了。 翌日中午,病房内。

时间仿佛被黏稠的悲伤冻结,只有床头的心电监护仪,发出规律而单调的“嘀…嘀…”声,就像冰冷的秒针,一格一格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,证明着时间的流逝。

齐诗允的眼睫颤动了几下,如同挣扎的蝶翼,缓缓睁开。

因为长时间的昏睡和药物作用,让她的意识如同笼罩在浓雾中,一片混沌。

然而,下一秒,那锥心刺骨的、关于失去方佩兰的剧痛,如同早已埋伏在侧的猛兽般骤然苏醒。它张开血盆大口,狠狠咬噬着她不堪一击的心神,让她瞬间彻底清醒。

阿妈…阿妈不在了……

这个冰冷而残酷的认知,如同裹挟着大量冰碴的潮水,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,将她死死淹没。

女人艰难地偏过头,泪眼婆娑中,看到雷耀扬靠在墙边那张略显局促的单人沙发里。

他显然是累极了。

头微微后仰,靠在沙发靠背上,闭着眼睛。

他眼下乌青,像两团不祥的阴影,下巴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、落魄。

齐诗允的目光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缓缓下移,落在他随意搭在沙发扶手的手上———

那双曾为她在黑白键上弹奏情歌…流淌出无尽爱与惆怅、优雅持杯、掌控大局的手……此刻,却被厚厚的、臃肿的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着。纱布边缘,还隐约能看到一丝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渍,如同皑皑雪地里刺目的落梅。

昨日太过混乱,她已经厘不清所有记忆。但某种无形的窒息感,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。

或许…他是为了救她…是为了从那堆扭曲变形的、如同钢铁坟墓般的车祸残骸里,不顾一切地、徒手将她和阿妈挖出来……

霎时间,心痛难以自持。

不是为了自己所承受的伤痛,是为了他。

是为了这个看似无所不能、顶天立地,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不堪的男人。为了他们共同失去的、那个给予他们无限温暖与慰藉的、再也回不来的存在。

泪水再次无声地从她眼眶汹涌流泄,迅速浸湿了头下冷白色的棉质枕套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、绝望的湿痕。

而这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啜泣声,却像惊雷般,立刻触动了沙发上那个处于极度警觉状态下的浅眠者。

雷耀扬猛地睁开眼,那双布满血丝的瞳眸瞬间聚焦,第一时间就看向病床。

对上齐诗允泪眼婆娑视线的刹那,他几乎是弹起来的,动作快得甚至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,带来一阵闷痛,但他浑然未觉,几步就扑到床边。

“诗允!你醒了?”

“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?头还痛不痛?要不要叫医生?”

他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哑,伸出手想碰触她的脸颊,却在看到自己包扎得臃肿的手时,动作僵在半空。

最终,男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背,极其轻柔地揩去她滚落的泪珠。

他的触碰带着异常的珍重,齐诗允望定他,嘴唇微微颤抖着,千言万语,还有无数的疑问与悲鸣,都堵塞在喉咙,如同一个失声的人,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
她害怕。

害怕一开口,那勉强维持的、脆弱的平静就会彻底崩碎。害怕会再次陷入那种灭顶的崩溃,害怕会从他口中,听到那个她永远无法接受、却又已成事实的答案。

雷耀扬读懂了她的眼神,那瞳眸里,盛满了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悲伤。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,以及无声的、泣血般的询问。 他的心,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穿透胸腔,狠狠抓拽,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男人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维持住最后一丝冷静,声音放得极低极柔,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悬浮的、易碎的悲伤尘埃:

“没事了…没事了……”

他重复着这苍白的安慰,不知是在安慰她,还是在安慰自己:

“你额角缝了几针,有轻微脑震荡,要好好休息…加仔他没什么大碍,断了条肋骨,休养下就好……”

他避开了那个最核心的名字,那个他们之间此刻最沉重、最无法触碰的禁忌。但泪水如同决崩的河流,她闭上眼,还是没办法控制地掉落。

见状,雷耀扬试图说些别的,任何能转移她注意力的事情,声音显得十分干涩:

“…施薇同nita、elena她们头先来过……”

“见你未醒,她们放下花篮同水果,说等你精神好点再来看你…施薇讲公司那边你不用担心,她会同客户解释,叫你安心休养……”

齐诗允默默听着,没有说话。

但这些来自外界的、日常的关怀与问候,此刻听起来却如此遥远、模糊,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、无法穿透的毛玻璃。

世界在她的感知里已经崩塌陷落,这些琐碎的温暖,又如何能填补那个巨大的、名为“永远失去”的黑洞?

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

良久,女人才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,极其艰难地、从颤抖的唇齿间,挤出微弱的、语不成调的声音:

“雷生……”

“…阿妈…阿妈她……痛不痛…?”

她问的不是方佩兰身体上的伤势,而是…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,她的母亲,是否承受了巨大的痛苦?这是她作为女儿,最无法释怀、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愧疚。

雷耀扬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瞬间洞穿,鲜血淋漓。

他猛地别开脸,下颌绷紧,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咯咯声。须臾,仿佛用了毕生的意志力,他才将那股汹涌上冲的、混合着滔天怒火与无尽自责的酸涩硬生生压回眼底。

他不能,绝不能在此时在她面前崩溃。

“…不痛……”

男人转回头,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,眼中是完全无法掩饰的、深可见骨的痛楚,却依旧试图为她编织一个虚幻的、残忍的安慰:

“…好快…一瞬间…没有受到任何痛苦……”

谎言。他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。

但那样剧烈的、蓄谋的撞击…现场扭曲的、金属和飞溅的…裹挟着血与肉的画面……他如何说得出口?

他只能这么说。

他必须这么说。

齐诗允睁开被泪水浸泡得肿胀的眼睛,看着他强忍悲恸、神态紧绷的模样,看着他为了拯救她和阿妈而伤痕累累、包裹着厚重纱布的双手,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、如同荒漠般的绝望与自我鞭挞…她什么都明白了。

心,像是被现实彻底碾碎,再也无法拼凑完整。

她没有再追问,也没有再哭闹。

只是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,重新闭上了眼睛。 女人将脸微微转向另一边,背对着雷耀扬。唯有那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肩头,在细微地颤抖着,泄露着那无法言说又浩渺如海的悲伤。

不同于昨日,这种彻底又绝望的安静,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与质问…都更让雷耀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力。

他知道,有些伤口,一旦造成,便永无愈合之日。有些失去,足以将一个人的灵魂彻底撕裂、重塑,甚至…摧毁。

而他们之间那层小心翼翼维持的、看似坚硬的保护壳,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击碎,露出了底下千疮百孔、鲜血淋漓的内里。脆弱得……不堪一击。

男人无力地跌坐回床边的椅子上,伸出那双被纱布缠绕的手,轻轻覆在她露在被子外、冰凉而僵硬的手背上。

但即使隔着厚厚的纱布,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她身体里传出的、无法抑制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。

两人就这样,在这片被阴霾笼罩的房间里沉默地依偎着。

他们互相汲取着彼此熟悉的气息,等待着那个未知的、却注定布满荆棘与血腥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