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楼层走廊,静得如同一潭死水。
而这份沉寂,被一阵由远及近、略显浮夸的急促脚步声陡然打破。
男人额汗直冒,气喘吁吁,微胖身形裹在一件极其扎眼的、装饰着巨大抽象图案的彩色毛衣里,脖子上围着条鹅黄丝巾,脸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墨镜,也遮不住他此刻通红眼眶和惊慌失措的表情。
突闻噩耗离开电台,yman立刻拦下计程车风驰电掣抵达医院,一路上,几乎都是跑着来的。
他人未到,但带着哭腔的、略显尖锐的声音已经先到了:
“阿允!阿允怎样啊?!”
“…兰姨…姨她真的……?”
他冲到病房门口,看到守在外面的oer和阿兆沉重的脸色,后面的话猛地噎在喉咙里,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yman急忙用手指揩去,却越揩越多:
“叼…怎么会这样!?”
“前几日我还同兰姨通过电话,她还讲…要去札幌泡温泉…给我买手信……”
少顷,另一阵脚步声随即停下,跟在yman身后的,是郭城。
男人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,外面套着质感精良的羊毛大衣,发型略显凌乱。此刻,他俊朗的面容上却却写满了压抑不住的焦虑与沉痛,脚步也失去了平日的从容镇定。
但作为一位见惯风浪的刑辩律师,他敏锐察觉到此次事故的疑点。
郭城并没有理会yman的哭哭啼啼,目光如同利箭,直接投向那扇紧闭的、象征着未知与不幸的病房门,眉头紧锁。
见他这样,oer立刻上前一步,手臂如同铁闸般微微抬起,声音低沉:
“两位,雷太正在休息,现在需要绝对安静。”
话音未落时,米白色的病房门从里面被悄无声息地拉开。
雷耀扬走了出来,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。
仅仅十几个钟,这男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。下颌冒出的青黑胡茬让他看起来憔悴又落魄,眼底密布的红血丝诉说着他极度的疲惫。然而,雷耀扬身上那股如同受伤头狼般的冰冷与戒备,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。
他的目光掠过哭得不成样子的yman,略微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
然而,当他的视线转移到yman身后的郭城身上时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。
霎时间,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郭城也看清了雷耀扬。
看到他额角贴着的创口贴,看到他双手上厚重又突兀的纱布,看到他如同守护领地般守在病房门口的姿态……
但一想到病房里躺着的、生死未卜的齐诗允,想到那场惨烈车祸中逝去的方佩兰,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混合着尖锐的心痛,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深切憎恶…猛地冲上了头顶———
他凭什么?!
凭什么oana自从碰上这个男人,就要不断被卷入各种血腥肮脏的漩涡?!甚至连她最珍视的母亲都……
“雷耀扬!”
郭城的声音里压抑着极大的愤怒,他一步跨上前,猛地揪住雷耀扬略显凌乱的衬衫领口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,带着灼人的火星: “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?!”
“你的江湖恩怨!你的打打杀杀!现在不仅害死伯母!连oana都搞成这样!你满意未啊?!你根本就不配———!”
话还未讲完,但这些「指控」已经如同最锋利的匕首,精准无比地捅进雷耀扬心脏最痛、最自责的伤口深处,并且极其残忍地搅动。
他不禁猛地攥紧双手,挽起的袖口手臂上青筋暴起,眼中翻涌着骇人的嗜血风暴,那对凌厉双眸直视对方,声音低沉得可怕,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:
“郭大状,我劝你最好收声。”
“这里是医院,不是需要你帮当事人辩护的法庭,麻烦你搞清楚状况和场合。”
眼看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,火药味一触即发。就在oer准备上前出手阻拦之时,一个矮他许多的光头已然挡在身前:
“喂!喂!两位大佬!”
“收吓火先!”
yman赶紧挤到两人中间,他虽然悲痛难抑,但此刻更怕他们在这病房门口动起手来,惊扰到里面可能刚刚睡着的齐诗允。
他先用力推开与自己更熟络的郭城,朝他使眼色:
“aron!冷静点!”
“在这里打交,想吓死里面的病人啊!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?!”
随即,光头佬又快速转向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雷耀扬,语气焦急,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清醒和恳求:
“雷生!我知你心情…我同你一样心痛……”
“但阿允要紧啊……她醒来要是见到你们这样…要怎么办啊………”
yman看着面前这两个同样被痛苦灼烧、同样为病房里那个女人心碎,却用截然不同的方式表达愤怒的男人,重重叹了口气。而他那刻薄毒舌本能在这种极端情境下依旧冒头,但言语间,却奇异地起到了某种降温作用:
“你们两个,一个黑面神,一个白脸官,在这里争什么啊?”
“争谁更心痛阿允啊?还是争谁更有资格帮兰姨「报仇」啊?”
最后的“报仇”两个字,像一盆冷水,猛地浇在雷耀扬和郭城头上。
两人同时一震。
雷耀扬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,眼中的狂暴逐渐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冰冷、更坚定的恨意所取代。
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,思绪更为清晰。是的,现在最重要的是诗允的安危,以及…不惜一切代价,找出并千刀万剐那个幕后黑手。
郭城也深吸一口气,作为律师的理智回笼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现在发泄怒火无济于事,最重要的是确保oana的安全,以及让制造这起惨剧的真正元凶,受到法律或者…别的形式的严惩。
而这件事,在他初步了解中得知,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交通意外的范畴。
走廊上,两个男人依旧像两座对峙的冰山,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深刻的敌意,但那种即将爆发的肢体冲突冲动,却慢慢地、极其勉强地平息了下
同时,一种诡异的、基于共同目标的微妙默契,在冰冷的敌意下悄然滋生。
yman见状,稍稍松了口气,用袖子擦了擦眼泪,小心翼翼地问:
“…雷生…我同aron……可不可以…进去看一眼阿允?” “就一眼,我们保证不会发出任何声音,不会吵到她休息。”
听罢,雷耀扬直视对方沉默了片刻,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,再次扫过郭城那张写满关切与压抑怒火的脸。
最终,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,后退了一步,侧身让出一个位置。
他清楚知道,齐诗允此刻需要来自朋友的鼓励和支持,而yman于她,如同亲人。至于郭城…虽然自己内心深处极度排斥这个阴魂不散的情敌,但在此刻危机四伏的情势下,多一个有能力、且真心关切她的人守在暗处,或许…也能多一分保障。
见雷耀扬松口,yman连忙拉着依旧面色不虞的郭城,两人轻手轻脚,如同怕惊扰易碎品般,挪进了病房。
病床上,女人双眼紧闭,脸色苍白如纸,额角贴着纱布,唇上也毫无血色。见状,光头佬的眼泪再次决堤,他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,肩膀却不住地颤抖。
郭城则僵立在床尾,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。
他看着这个自己曾深爱、至今仍无法完全放下的女人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,眼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心痛与怜惜,以及对门外那个危险男人更深、更无力的愤恨。
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,将所有负面情绪强行压下去。
两人只停留了短短几十秒,便如同逃难般,沉重地退了出来。
走廊里,雷耀扬依旧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在那里,仿佛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。
yman红着眼睛,用力吸了吸鼻子,走到雷耀扬面前,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:
“雷生,如果有需要我帮手,尽管出声。”
“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,又不识打,但跑腿、传讯、打个气…我都在行的……”
听罢,郭城也深吸一口气,抑制住心底翻腾的愤懑。
他冷冷地睨了雷耀扬一眼,语气依旧生硬,却不再是单纯的指责,而是带着一种属于律师的、试图切入核心的冷静:
“这起事故…恐怕不简单。”
“如果有任何…通过「非常规」渠道获得的线索或证据,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法律层面的建议与…操作方式,确保它能被「有效」且「安全」地利用。”
这几乎是他能做出的、最大程度的、近乎合作的暗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