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看见有一人提着一盏孤灯,从幽经深处,踏月而来。
刹那间,万物归空,还于混元。天地之间,只余他们二人。
亦如她五岁那年,第一次被关入这祝家柴房初见季宴安那般。
光亮暗淡,虽没看清来者的长相,繁华却能通过这高大颀长的身形,不疾不徐的步伐,勾勒出来者的容貌。
这首歌是她同宴安约定好的暗号,他若是能听见,便知晓她想见他了。
他一定会来见她的。
如今,他便来了。
只不过繁华觉得今日的宴安有些奇怪,即使对方不疾不徐地向她而来,她却感受到他身上漫不经心散发出的威压。
她吟唱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先头刚小病一场,又一日不曾进食,她的手脚有些发软。
好在,窗外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。
歌声停止了,同时她放开抓住窗户的双手,身子顺着墙沿慢慢下滑,直至她坐落在那堆柴火上。
脚步声也戛然而止,窗外虫语低喃,嗡嗡作响。
一抹光从窗户斜照进来,刚好落在她沾有泥土的脸上。她微微睁开眼,抬起头凝视着窗外的明月。
她说:“是不是只有在这里的时候,去仰望天上的月亮,月亮才会如此美丽。”
窗外寂静无声。
她伸手去抓那束光里飘浮的浮尘,什么也没抓住的她看着光束中的浮尘,自言自语道:“变的不是明月,变的人是我。只有像我这般的笼中鸟的人,才会在这种时候有如此感慨。”
“今日嬷嬷将我关进柴房前,我曾祈求她们给我一盏灯。我天真的以为你中了状元后,她们会对我好上那么一点点……”说到这里,她自嘲一笑。
是她忘记了,这些嬷嬷都是主母的人且折磨她这么多年。不论她日后际遇如何,她们都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。
“幼时你常常问我初见时那一身伤是谁弄的,如今我终于有勇气说出来了。我五岁那年,她们将我关在瞧不见光的屋子里,刮伤我,放蚁虫啃食我鲜血的那群人便是她们。”
窗外的人蓦然抬眸,脸色霎然间白如纸张。谢执的贴身太监终于追上他,刚想开口喊陛下,却被谢执一记眼神扫视过来。
七喜张开的嘴立即噤声了!
窗子里头的姑娘并未察觉窗外的异样,她抱着自己的双膝陷入了以往的记忆中,“有的蚂蚁是毒蚂蚁,红肿流脓,不给上药。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人置身在黑暗中那啃噬你骨血的痛,那磨人的声音……”
七喜霎时间瞪大双眼,眼前的谢执眸中已经染上一丝戾气,暗藏着杀意。
糟了糟了!七喜条件反射地想开口打断里面的姑娘,让她不要再说了。但前头陛下已经警告过他,他不能插手此事,这姑娘就自求多福吧。
繁华说完前头那句话后就没有再出声了,谢执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,看了看夜空后用眼神示意七喜。
七喜身子一哆嗦,陛下这是要将他送上天的意思吗?
柴房里头传来动静,谢执也没管七喜有没有弄明白他的旨意,留意着屋子里头的动静。
繁华说了这么久,却没有听到宴安的回应。从宴安高中状元郎开始,一切都有些不太正常。
“宴安?”她试探性开口,同时并尝试着重新将木柴叠好。 谢执正站在高高的木窗的底下,并没有回复里面人的问题。
因为,他不是季宴安。
“宴安,我饿了。”繁华继续试探道,以往他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吃的。
外头传来衣裳相互摩挲的声响,繁华一直盯着窗户,没过多久就有一双骨节分明、白净修长的手从窗外伸进来,缓缓张开手心。手心上有一个不规则,被纸包裹着的东西。
繁华并不敢接下,因为这手的主人并不是宴安!
季宴安是个文人,他的手指关节处并无茧子。
窗外的人似乎耐心告罄了,一道清冽带着不耐的嗓音响起:“拿着。”
他的语气并不强硬,繁华却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地就接过他手中的东西。
这声音有些熟悉……她不久前才听过。
她对窗外之人的好奇心,让她一时间忘记手上的东西,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问题——这个熟悉的声音主人是谁?
为了弄清楚窗外之人的身份,她重新踩上堆积成功的木柴堆上。在重新窥见窗外景色时,夜空中接二连三升起一缕缕光。
那缕光停在半空中,砰的一声,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烟火。
她直直楞在原处,全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所要做何事,痴痴仰视着这突如其来的烟火。
夜空下,谢执最先闻到不是烟火气。反而是一股淡淡的,带着让人安神的中药香,一直萦绕在谢执的鼻间。不知为何,谢执感觉头疾没那么严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