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番在神明前的起誓,与他平日冷酷理性的作风大相径庭,而那份试图挽回的急切与真心,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庄严肃穆的圣殿之中,也砸向了她冰封的心海。
但她下意识避开了他回望自己的灼热视线,目光落在那袅袅升腾的青烟上,仿佛想从中寻找到一丝答案,抑或是,一丝解脱。
可神明静默,唯有香火不息。
雷耀扬的誓言,如沉重的钟磬,在齐诗允心头撞击出沉闷的回响。
当男人站起来自己与短暂对视的瞬间,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赤红,还有那份近乎卑微的急切与坦诚…这与她认知中那个永远运筹帷幄、冷酷理性的雷耀扬简直判若两人。
胸腔里,酸涩与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涌上。
但她只是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掌心,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。她的目光逐渐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,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值得研究的东西。
没有回应。
没有原谅。
甚至连一个眼神的松动都没有。
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,用无声的壁垒将他所有的恳切与真挚都隔绝在外。
所有的震荡、挣扎、以及那被她强行压下的、或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动容,都被她死死地锁在了心底最深处,希望能永不见天日。
见她这副难以动摇的模样,雷耀扬眼底的光一点点黯下去,最终化作一片沉郁的无奈。他了解她,知道她的倔强和执拗,更明白那道伤痕有多难修复。
从粉岭返回市区路上,车厢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。
齐诗允望向窗外,依旧不想与身旁人的目光有所交集。而雷耀扬不再试图开口,他知道,再多言语都是徒劳,甚至可能引来她更强烈的反感。
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,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,那眼神复杂沉重,又有种无能为力的失落。
最终,车子平稳地停在了花园道那栋服务式公寓楼下。
齐诗允转头看向车窗外,眉头蓦然紧皱。因为她并未告知过雷耀扬这里的地址。
“你查我?”
她终于肯看他,说话声音很轻语调却冷,但更多的,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恼火。他知道了,却并没有未经允许前来打扰。
雷耀扬没有否认,只是略微挑眉,觉得这是理所当然:
“我只是需要知道你在哪里。”
“你安全,我就放心。”
男人语气里有种独属于他的固执,也有种对现状无可奈何的暂时妥协。
听过,齐诗允睨他一眼不再多言,只是淡淡一句“我上去了”,算是对他的基本礼貌。
落车后,女人快速走向公寓大堂,背影决绝,没有丝毫留恋。雷耀扬目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旋转门后,直到确定她安全进入,才对阿兆沉声吩咐:
“走吧,去骆克道。”
车窗缓缓升起同时,男人靠回椅背上,揉了揉眉心,面容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,但眼神却渐渐沉淀下来,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冷静与锐利。
自己似乎在短短几天时间内,被迫习惯了她的冷漠和疏远,并且,迅速调整了策略。 既然明面的挽回行不通,那就换一种方式。
守护,未必需要站在她身边。
清除掉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障碍,同样是一种守护。
距离营业时间还有几个钟,酒吧内异常清冷。在最深处的私人包间内,只有雷耀扬和匆匆赶来汇报情况的坏脑。
空气里游离着威士忌的醇香,还有雪茄前调的焦糖化反应,但气氛却格外凝重。
“大佬,照你的吩咐,东西已经寄给蒋天养了。”
坏脑低声汇报,指的是程啸坤那根断指。
听着,男人拿起桌面上雪茄钳,准备再剪开一支雷耶斯。
“他什么反应?”
“那边暂时很安静。”
“不过我们在澳门码头线人回报,洪兴这两天突然加派了人手,似乎在查什么东西,或者…在防着什么。”
“呵,做贼心虚。”
雷耀扬极不屑地冷笑一声,手上稍稍落力,平口剪下的茄帽应声掉入烟缸:
“他越是这样惶惶不安,越证明程啸坤知道的东西让他害怕。既然他怕,我们就让他更怕。”
“那头癫狗死了,倒是给我们留了一份大礼。”
听过这话,坏脑立刻领会,声音压低了少少:
“大佬,你是指…观塘那几单案?”
男人颔首,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阴森寒意,随即将剪好的雪茄递给面前的光头佬:
“一个整过容、磨掉指纹、下体残废的变态连环杀手,最后被发现是受洪兴庇护的…你说,那些报纸和周刊,会不会像闻到血的鲨鱼一样扑上来?”
“去找几个信得过的笔杆,特别是同那些专挖阴司纸的记者相熟的。把程啸坤是近期连环杀手的证据放料给他们。重点强调:他是在洪兴的庇护下,用他们的钱整容、躲藏,才能继续犯案。”
“我要让全香港的人都看清楚,洪兴到底是个什么货色!”
“不仅捞偏门,开赌档,现在更是藏污纳垢,专门出产这种危害社会的变态杀人狂!还有,别忘了提醒那些记者,程啸坤是怎么跟洪兴扯上关系的———”
“他可是唐大宇亲手从壁屋里点拨出来的好门生!让他们好好想想…一个在牢里的前堂主,还能遥控制造出这样一个复刻他手法的癫佬!洪兴这潭水…到底有多浑多脏!”
听罢,坏脑恭敬接过对方递来的雪茄,凝重神色里,带着十足的把握:
“明白,我会安排妥当。”
“一定好好睇睇搞场大龙凤,让洪兴声名大震。”
雷耀扬倚回沙发静默,神色如常,让人窥看不出他外表下涌动的暗流。
除了之前那些直击洪兴命脉的狠戾手段,利用舆论仅仅只是个开始,他要从各个方面,一点点蚕食这枚眼中钉,再逼蒋天养那老嘢自乱阵脚,直到他为自己利用程啸坤伤害齐诗允和方佩兰付出百倍、千倍的代价!
对齐诗允,他选择了隐忍的守护。
而对伤害她们母女的始作俑者,他将掀起最极致无情的风暴。 这截然不同的两面,此刻在他身上矛盾而又统一地存在,而驱动这一切的,是心底那份早已刻入骨髓的爱与愧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