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章偏向虎山行(2 / 2)

车宝山吹眸,扫过对方那双伤痕未愈的手,说得含沙射影:

“看来雷生近日生意兴隆业务繁忙,还是手底下人马不够?需要你亲力亲为到这种程度?”

雷耀扬敏锐地捕捉到他今天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攻击性,他不动声色示意对方坐下,语调如常平稳:

“车生大难不死,精气神更胜往昔。”

“今日大驾光临,不只是为了关心我这双手吧?”

听罢,车宝山坐下,双腿交迭,姿态看似闲适自然,可从细微的肢体语言里,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么放松。但他需要在这场对话里重新掌握主动权,抵消掉方才在施薇那里吃瘪的窝囊气。

“我来看看我那辆1的进度。”

“听讲部分定制零件已经到港。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,想尽快感受它咆哮的声浪了。”

雷耀扬心中冷笑,知道这不过是开场白。他用指尖轻点沙发扶手,同样应对自如: 盯着对方消失已久的方向,雷耀扬脸色渐渐化为一片深沉的阴鸷。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车宝山今日不同寻常的攻击性,以及…一丝隐藏的烦躁。

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?

他的失控点在哪里?

嗅到气息的奔雷虎敏锐地意识到,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。

他转身,对身后的阿兆低声吩咐:

“通知坏脑,让他重新仔细梳理车宝山和林舒雯在纽约的所有细节,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。”

“还有,注意他近期同谁接触过,一有消息及时跟我汇报。”

而驶离的车内,车宝山握着方向盘,眉头紧锁。

雷耀扬的坚韧和反击在他意料之中,但对方最后那句“不止你一辆车在狂奔”,却让他心生警惕。

他知道了多少?

除了蒋生,还有谁在盯着他?

更重要的是,施薇的警告和雷耀扬的强硬,都让他意识到,齐诗允这个女人,或许比他想象中更难撬动,也更具风险。

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,以及…该如何处理林舒雯这条他绝不愿放下的线。

这场短暂会面,没有赢家,只有更深沉的算计。

半山家中,一间僻静客房被布置成小型灵堂。

这是风水师来仔细看过后,择定的方位。黑檀木牌位前,香炉中三炷细香青烟袅袅,供着新鲜水果和方佩兰生前爱吃的几样点心。

齐诗允跪在蒲团上,脊背挺得笔直。

她对着阿妈的牌位,缓慢且郑重地磕下头去,每一次俯身,额角触及微凉的地板,心口就像被刀刃反复割锯。

“阿妈…我有听你话…你唔好挂住我。”

“…等我找到真凶,我一定带他下去见你。”

她心里默念。

声音,在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里异常清晰。

方佩兰的生辰在二月末,祭拜完当天,她即刻同风水师敲定了五月中旬的一个吉日,为阿妈下葬。日子一定,她感觉自己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,复仇利箭亟待释放。

这些天,齐诗允已经回到工作。施薇没多问,只是按惯例,递过几份需要她去处理的文件。

公司运作如常,依旧光鲜亮丽,掩盖住底下暗涌的个人悲恸。女人坐在熟悉的办公室里,处事冷静专业,仿佛那场惨剧从未发生。

她的耐心快要用尽,但她必须忍耐。

回到公司后,她开始不动声色动用自己这些年积累下的人脉及资源。例如几个跑财经、跑司法口的朋友,一些欠她人情的客户,甚至通过工作认识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物……

平日,在与雷耀扬和加仔的对话里,还有从个别渠道得知的消息中,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洪兴社。

特别是蒋天养名下那些看似干净的生意:比如那间已经上市的金融公司、港澳两地的几家连锁夜总会、还有几处正在开发的地产项目。

她知道,杜邦和林家之前死咬住洪兴不放,官司无休止的缠斗让蒋天养焦头烂额,最近才稍歇。只是目前,她还没能力掀起那么大风浪,不过,她可以制造些「小麻烦」。 像是一封匿名的税务举报信,一点关于工地安全的负面消息,甚至是一些,关于夜总会藏污纳垢的丑闻,暗中爆料给相熟的报社记者……

齐诗允的目的,是要让那个身居高位的龙头觉得背后始终有人盯着,让他无法全身心去庇护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,也无法全力对付雷耀扬。

她要在那庞然大物的脚边,埋下几颗不起眼却硌脚的碎石,为自己的行动提供更多便利。

正对着方佩兰的灵位专注思酌下一步计划时,门外忽然传来几声高亢兴奋的犬吠。女人觉得奇怪,因为并不似平时那般能够听见熟悉的引擎轰鸣声,对方安静得,仿佛是通过任意门回来一样。

当齐诗允矫饰好内心波动的罅隙,雷耀扬已经推门而入。

“听加仔讲你今天放工好早,是不是太累?”

男人走进来,她循声转过脸去,望着他略显疲惫但和煦的神情,淡淡勾了勾唇角:

“不是,手头工作都忙完,所以想早点回家。”

“你呢?”

她说着,雷耀扬走上前拿起三炷香,在灵位前蜡烛上点燃,恭恭敬敬插入黄铜香炉中。他直视方佩兰遗像,缓缓回应道:

“放心不下你,回来看看。”

男人掩饰住心底寻获凶手无果的失落,目光转向身边人,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眸中找到对自己的那份依赖。但齐诗允始终未曾走漏半点痕迹,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惯常状态。

雷耀扬略显沮丧,在心底暗叹一口气。

方佩兰过世对她打击实在太大,即便是他们努力维持着想要回归正常生活,却也无法有效弥合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缝。

他能感觉到,她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,表面看似平静,实则将所有真实的情绪,包括对他的依赖,都死死地锁在了墙内。

他退回她身边,与她并肩而立,一同望向方佩兰温婉慈祥的遗照。

香炉里新插的三炷香青烟袅袅,带着檀香那种特有的、安抚人心的气息,却似乎无法穿透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。

雷耀扬望着女人平静的侧脸,在烛光映照下,显得有些单薄,又异常坚定。

他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并未像往常一样将车子引擎弄出动静,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上来,就是存了一丝试探。

他想看看她在独自面对方佩兰时,是否会流露出些许真实的脆弱。

可他看到的,依旧是这堵墙。

雷耀扬看着她那过于冷静、甚至带着一种疏离感的动作,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更深的自责涌上心头。这段时间,他不断回想她曾经是如何躲过自己视线,单枪匹马地去围猎程啸坤。

当年为了逝世多年的父亲她都能冒险搏命,更何况现在是与她感情更深厚的方佩兰?即便真凶的面貌依旧模糊,但自己预感得到,她的目标已经愈来愈明确。

男人收回手,插进西裤口袋,有些烦躁地翻转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金属打火机,想要将她从自己无法掌控的危险边缘拉回。

“我已经加派人手,继续扩大搜索范围。”

雷耀扬几乎是下意识地,再次提及了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,仿佛这是他们之间唯一还能连接的话题,也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承诺:

“虽然澳门那边没找到,但近期一定会有消息。”

他说这话时,目光紧锁齐诗允,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应有的反应,哪怕是一点点的急切或期盼。

然而,女人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,眼神依旧平静无波,甚至…带着一种了然的淡漠。

“嗯,你做事,我一直都放心。” 她轻声说,语气里听不出是信任,还是一种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疏远。

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,让雷耀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
因为她不再追问,不再催促,甚至连失望都不再对他表露。这种彻底的「放心」,比任何怀疑和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恐慌和孤独。

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,并非来自洪兴,也并非来自那个凶手,而是来自他最亲密的人。

雷耀扬感觉到,齐诗允正在以一种他无法触及的方式,悄然滑向一个危险的、未知的深渊,而他,却连拉住她的资格,似乎都在她平静的注视下,一点点失去。

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。

整个屋子里,只剩下香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。

但齐诗允的内心,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。

她能清晰感知到雷耀扬的试探、他的愧疚、他的无力。每一次他提及追查的进展,她的心都会像被拧紧的发条,但她会强迫自己,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。

她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正在进行的、危险的独立调查。

她不能让他分心,更不能…让他阻止。

但为了阿妈,她必须独自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