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正:“葛老六会带人救火的!随我走!”
陈鹏还想再说什么,李正却懒得再与他演戏,语气骤然变冷:“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扯着你走。你是打算自己随我走,还是要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请你走?”
陈鹏闻言瞳孔骤缩,肩膀被李正死死扣着,半点动弹不得。他先是怔怔地看了李正一眼,随即猛地扭头,只见李正带来的亲兵,手也如李正一般,牢牢搭在了他几个下属的肩上。
到了这时,陈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他转眸看向那些映着火光、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救火的士兵,那些士兵脸上都沾着烟灰,喉咙也已喊得沙哑。
看着那些士兵,陈鹏的手微微颤抖,方才还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被李正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。
“走吧。”李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扣着他肩膀的手又紧了紧。
陈鹏沉默着,不再挣扎,任由李正将他往主帐方向带。路过救火的士兵身边时,有人抬头看过来,眼里满是疑惑,他却慌忙低下头,不敢与那些赤诚的目光对视。
陈鹏心底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,可进了大帐,见到那些被亲兵反扣着手、跪在地上的黑影时,心还是不由一沉。沉坠之余,又觉着莫名的解脱。
帐中的人正襟危坐,目光如炬。陈鹏没有犹豫,也不需人按压,径直跪了下去。
“将军!”他声音沙哑,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,再抬眼时,眼底已没了半分光芒。
郁明抬着指尖敲了敲案几,目光扫过陈鹏后,抬了抬手。
“你们都先下去吧。”
立在帐中的李正和一众亲兵皆一愣,看着郁明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。李正沉眸:“属下就在帐外候着。”
说着,李正就带头向帐外走,余下亲兵也压着抓到的几个黑影向外走去。
不过片刻,帐内就余下了两人。
郁明起身,走到跪立在地的人身侧,缓缓蹲
下。随后在他面前盘腿而坐,与他面对面。
“你追随阿兄多年。虽不是亲兄弟,但阿兄待你,素来如手足。”郁明的声音放得很轻,没了方才的冷冽,倒添了几分怅然,“当年阿兄在沙场护过你,你也替他挡过流矢;阿兄下葬时,还是你扶着棺椁送他最后一程。可如今……”
话未说尽,陈鹏便重重磕了个头,额头撞在地面发出闷响。再抬眸时,他眼底红血丝交织,却透着一股狠厉的决绝:“是我对不起少帅,对不起将军,对不起军中弟兄。可我全族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,我别无选择。此番行事,我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。我死无妨,只盼将军不要牵扯我族中人。”
郁明静静看着眼前之人,指尖在膝头微微收紧:“当年萧关一役,父亲身侧的唐副将战死,不过三月,他全家便死于一场大火。半年前,追随镇北侯多年的常副将,射杀了通敌的镇北侯,将其通敌信件呈交朝廷。不过一月,他便战死在与突厥的大战中。而他那早早送出夏州城的全家老小,也在夏州城破当日,莫名出现在自家老宅,最终全部死于突厥刀下。如此……你觉得,凭你一人身死,真能换得全家安宁吗?”
陈鹏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嘴唇哆嗦着,先前那点“以死换家人平安”的决绝,瞬间消散。他猛地抬头,眼里满是难以置信:“当年……居然是唐副将……”
郁明无视他的震惊,也不打算与他再多言:“今日,我会让你平安无事从这帐中走出。而你也要装作无事发生。我不能保证可以保住你全族性命,但接下来如果你不按我所言去做,不用旁人动手。我自会送你全族上路!”
说罢,郁明直起身子,唤道:“李正!”
帐外的李正应声而入:“将军!”
郁明:“陈副将为救火竭力了。送他去下去好好歇息一夜。不要让旁人扰了他。”
李正垂首,应了声“是”。随即半是拖半是架,将跪立在地上的人带来下去。
大帐内很快便陷入了寂静,郁明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,直到李正去而复返。
李正进帐便感受到了帐内的低气压。他看着笔直立在帐中、周身透着落寞的人,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。只因他自己此刻心里也堵得厉害。
军中藏着突厥细作,甚至有人暗中勾结,这些他早就知道。可当真正证实那人是相识多年的人时,李正还是觉得像被钝刀割了心。
李正沉了沉心,说着旁事转移着眼前之人的注意力。 “将军,那些突厥细作如何处置?”
郁明回神,沉声道:“杀了吧。火势如何了?”
李正答:“已经控制住了,只烧了几个营帐,没波及别处,士兵也无伤亡。”
郁明点头:“好,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李正退了几步,忽然顿住脚步回头:“将军,可要接夫人回帐?”
郁明:“不必了,让她安心睡。加强四周戒备。”
郁明没让李正去接,可话音刚落没多久,帐帘便被人从外轻轻掀开。郁明抬眸,只见她立在帐外,身上还裹着件厚披风,显然是刚从榻上起身。郁明看着她,还在怔忡时,她已迈步走近,在他面前站定,随即抱住他的头,让他稳稳靠在自己怀里。
“瞧你这德行,不过几个叛徒,杀了便是。烦心什么?”
郁明靠在她怀里,看不到她的脸,却能感受到她的胸腔震动。再听着她那满不在意的语调,郁明轻笑一声,紧紧回环着她的腰,在她怀里蹭了蹭:“李正告诉你的?”
冯十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,力道不轻不重:“还用得着他说。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,傻子都能看出来。”
郁明放松了紧绷的肩背,环着她的腰仰头看她:“我没有烦心,我只是气恼罢了!”
他说着,指尖在她腰侧轻轻攥紧:“自古忠孝难两全,为了自家老小低头,无错。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拿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,军中数万人的性命、还有西北百姓的安稳做交易。”
人性这事,本就说不清道不明。在青衣阁没少对自己人下手的冯十一也不知道怎么宽慰他,只能抱着他,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。
帐内烛火安静地跳着,郁明能感觉到她放在他发顶的掌心的温度。心头翻涌的情绪,也在她这无声的安抚逐渐平息。
帐外的喧嚣渐平,帐内也因为这片刻的相拥,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安宁。
半夜喧嚣,冯十一上榻时已近天明。她沉沉睡去,醒来后身侧又不见他的身影。问过忠福,才知道他又去议事了,冯十一听完,伸了个懒腰,又窝回了榻上。
冯十一慵懒自在,她的夫君此时却在面对一众面色紧张的将领。
“纵火的细作虽已抓到,但昨夜一场火,烧毁了近大半粮草。后方将士虽在竭力打通通道,可短时间内必然无法畅通。按如今剩下的粮草算,最多只够全军支撑一月。突厥大军又摆明架势要围困我们,等我们粮草断绝后大举进攻。我们,断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!”
“是啊,眼下的境况,不正与十年前一般吗?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