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等待着顾叔主动开口,同自己诉说心底的沉闷,但身旁的年轻哥儿只是微微低首,左手端起桌上的茶盏,右手拿起茶盖,有气无力地撇去茶水上的茶叶。
沉吟片刻,郑颢开口问道:“顾叔,可是还为买卖奴仆一事而感到不虞?”
即便再是少年老成,但当看到自己最在意的顾叔闷闷不乐时,郑颢也难以做到心如止水。
没有继续沉默,顾霖张开嘴唇,郑颢的心底却是一沉。
刮动着手上的茶盖,顾霖的目光停留在浅黄茶水中漂浮的茶叶上。
他微微摇头道:“并非全然如此,我不过是看到那些孩子,有些物伤其类罢了。”
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幼时被抛弃的经历,但今日买下那孩子时,顾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对此耿耿于怀。
当骨瘦如柴的幼小身影抓住自己,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看向自己时,顾霖的身体逐渐僵住了。
因为这样的场景,顾霖似曾相识。
年少时多少次午夜梦回,顾霖渴望能拥有一个家。
小的时候,每当有夫妇来福利院领养孩子时,福利院的孩子们都会一拥而上,用渴望的目光看向前来的夫妇,希望自己能够被对方收养。
顾霖天生沉默内敛,领养孩童的夫妇都喜欢外向活泼的孩童,所以顾霖并不在领养孩童的夫妇的选择内。
顾霖渴望地看着来往的每一对夫妇领走福利院的其他孩子,刚开始羡慕难过,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活泼开朗一些讨人喜欢呢。
然而,随着年岁的增长,学业,生活的压力渐渐落在顾霖的肩膀上,顾霖没有时间和精力在意这些了。
今日牙行的孩童令顾霖瞬间想起自己,他们同样孤独一人无父无母,不同的是顾霖是被父母抛弃的,而这位孩童的父母没有抛弃他,却因为重伤去世,留下他一人了。
听着身旁年轻哥儿低垂的语气和话语,郑颢的神情微微一动。
他的眼里划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。
原来,顾叔从始至终都是一人吗?
克制住心中诸多疑问,郑颢微微闭眼转而张开,他嘴唇微张唤道:“顾叔。”
这声顾叔不似寻常轻声轻唤,带着少年独有的微沉嗓音,顾霖的视线从茶盖上转移开。
顾霖抬首看向郑颢,对上身旁年轻哥儿的双眸时,郑颢才发现对方往日充满生气的眼睛如今浮现着黯然。
看着年轻哥儿那双不同以往,略微暗淡的双眼,郑颢说道:“我和顾叔的遭遇相差无几,我自幼父母双亡年幼无依,如果不是顾叔收留养育我,我只能活在他人屋檐下,看人脸色行事。”
“我虽没有经历过顾叔的遭遇,但不管从前如何,如今我和顾叔是彼此的家人,我们永远不会抛弃彼此。”
郑颢向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多次,但在顾霖面前,他一次又一次地保证:“我们会永远在一起。”
顾霖的低迷情绪主要源自于回忆起年幼时的遭遇,但他如今经历过许多事情,对于这些消极的情绪,他只需要一段时间来默默消化便好了。
不想郑颢如此在意自己的情绪,一直在安慰自己。
看着身旁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郑颢,顾霖忽然觉得自己迷障了。
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复无常,优柔寡断了。
过去的都过去了,既然别人不珍惜他抛弃他,那么,他更不应该为此感到难过,否则,除了会伤害自己和身边在意自己的人外,没有任何好处。
原先脸上的无精打采全部消失,顾霖的神色宛若雨过天晴对郑颢道:“是我一时糊涂了,现在没事了。” 见顾叔想明白了,郑颢微微放心,但他心底那抹沉重仍未散去。
他看出来了,或者说三年前便知晓眼前的顾叔不再是从前那个顾林了。
那眼前的顾叔是谁?
山精野怪?
还是孤魂野鬼?
郑颢都不在乎,于他而言,不管顾叔是前者还是后者,他只知道眼前的年轻哥儿是关爱自己,护佑自己的顾叔便够了。
既然知晓对方不是顾林,那么顾父顾母便不可能是对方的爹娘,所以,顾叔经历了什么,才会说出物伤其类这般的话语?
看着好不容易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的年轻哥儿,郑颢的眼神沉了沉,没有问出口。
赵大哥买完衣裳回来送到后院,让林小幺一行人换上。
片刻后,赵嫂子带着一行人从后院走出来。
不得不说,清洗一番后,林小幺一行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
只见原先像乞丐般脏污不堪的一群人,穿上干净整洁的新衣后,整个人都精神许多。
牵着孩童过来,赵嫂子对顾霖道:“他们的头发又油又脏,有好几个人的头发都打结成一团了,再加上,我看他们洗了几盆水后,水都是浑浊的,便拿剪子把他们的头发剪了,剪了头发后,清洗起来就方便很多了。”
说完,她牵了牵身旁孩童的手道:“这娃子身上没有伤就是太瘦了,肚子那块没有肉都是骨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