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本来我们一个星期就只能见这两三天,我从周一盼到周五,你倒好,你上农学院,你能不知道那玩意有毒?我看你就是成心的。”
姜悯双手叉腰,在房间走来走去,简直是怒发冲冠了。
“腻了吧,啊?就腻了,故意的,故意那么做,逃避本分,是吧,啊?啊?”
周灵蕴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,闷闷搓了会儿手指,“我今天又路过黎双姐姐家了。”
姜悯奇迹平复下来。
她扒拉了下额前的碎头发,走过去把窗户打开,使夜风灌入,稍散去面颊浮热,“那不是她家,她家房子早卖了。”
“我们明天去看看她吧。”周灵蕴说。
黎双这个名字,一直是周灵蕴和姜悯之间的禁忌话题。
这当然要怪姜悯,怪她头几年干下的那些混账事。像一片阴云,始终笼罩在周灵蕴头顶,让她一起背负沉重的负罪感。
但就在刚才,周灵蕴忽然觉得,或许该试着解开了。
姜悯沉默片刻,看了眼周灵蕴,神色复杂。
“我说真的。”周灵蕴强调态度,这次不是找茬。
“也好。” 姜悯最终点头。
第二天一大早,天空是那种雨后初霁的澄澈湛蓝,二人驱车前往郊外墓园。
墓园很安静,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,周灵蕴跟随姜悯,来到黎双的墓碑前。
墓碑上镶嵌的照片,是女生入学时用到的白底一寸照,梳单马尾,穿蓝白夏季校服,虽然学习很好,但其实非常讨厌上学,所以脸很臭,看起来拽拽的。
周灵蕴弯腰凑近,歪头,想象女生当时对着摄像师很不耐烦但依旧保持礼貌,细声细气说“请不要再为难我”时的样子。
“她不爱笑,常常锁着眉,如果谁要求说笑笑吧,她就会说‘不要再为难我了谢谢’,礼貌而生疏。” 姜悯撕开一包湿巾,擦干净照片上的灰。
周灵蕴从家拿了盆自己种的仙人球摆在墓碑前。仙人球拳头大,圆滚滚,头顶一圈柔嫩的黄刺,翠绿可爱。
她想过带鲜花,但觉得仙人球更合适。
仙人掌科植物生命力顽强,维护低,放在露天坝只靠自然雨水浇灌也可以活很久。
接着,她又掏出个保鲜盒,里面是春梅阿姨做的卤鸡爪,酱色浓郁,虽有点凉了,但香味依旧诱人。
“来,黎双姐姐,请你吃鸡爪。”
周灵蕴拉着姜悯蹲在墓碑前的大理石阶,一面啃鸡爪一面对着墓碑说话,尽都是姜悯的坏话,说姜悯过去几年如何如何苛待自己……
姜悯挥舞着拳头“喂喂”打断,“难道我就没有一点优点吗?”
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洒下斑驳光点,落在墓碑上,落在仙人球上,也落在她们身上。
没有沉重的悼念,没有刻骨的悲伤,只有两个年轻人蹲在一个早逝女孩的墓碑前,分享一盒有点冷掉的卤鸡爪,零零碎碎说些以前的事。
过去,那些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种种隔阂芥蒂,此刻,在这略带荒诞却又无比真挚的氛围里,悄然融化了一些。
姜悯侧头看向周灵蕴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,低头笑了下。
离开墓园,驾车驶上返回市区的高速,那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,毫无预兆撞进脑海。
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,绿意盎然的郊野逐渐被城市的冷灰色轮廓取代,就在某个恍惚的瞬间,眼前似乎闪过一片蒙蒙雨雾……
那是茶厂建设初期,大概八九年前,一个沉闷的午后,姜悯刚从尘土飞扬的工地出来,开车准备返回住处的路上。
天昏黄,车没走多远,淅淅沥沥下起雨,就在工地附近一个鲜有人迹的路口,姜悯看见个小孩。
小孩穿一件旧旧的,有点发粉的红雨衣,戴破檐草帽,蹲在路边,大声吆喝着卖糖炒栗子。
她身边放一个大竹篮,上面盖着厚厚的棉布用以保温,缩在那,像颗被雨水打湿的倔强的小蘑菇。
姜悯觉得有趣,无所觉,车速放缓。
那小孩眼尖,噌一下站起来,挎着篮子跑到车前。
草帽下一张圆圆的脸,被不知是汗还是雨打湿的几缕黑发贴在额前,孩子的一双眼极黑、极亮,满满机灵劲儿。
“姐姐,买炒栗子吗?”
快速扶一下草帽,她小手扒在车窗,声音清脆,带着点急切,“栗子野生的,我跟奶奶到上山捡的,砍刀开口嘛用红糖炒,可香,奶奶炒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