猩红记忆如海啸兜头而来,她情绪彻底失控,双拳用力砸向床面。
“你就怪我,你只会怪我,可你有亲身经历过吗?她就死在我面前啊,触手可及的距离,纵身一跃而下,快到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!”
这是第一次,姜悯主动向周灵蕴讲述起那段往事。
“我们所有人,下到悬崖底部,寻找她的尸体,她整个碎掉了你知道吗?!她碎掉了!凸起的石块上,树枝上,草叶上,到处都是血,还有红白颜色的碎肉,挂得到处都是,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残忍的画面……”
姜悯双手不断抹去脸颊的泪水,声音低哑干涩,似乎要呛出血来。
“她的脸完全看不清本来的样子,五官被血糊满……不,她甚至都没有五官了,她的鼻子她的嘴唇,她那双弹琴的漂亮的手,天呐……”
仰天,姜悯喉咙里发出痛不堪忍的咆哮。
“我一直以为,我是她最好的朋友,可她却这样残忍地对待我,我有时候真的好恨她。”
“她被装进尸袋,拉链上挂有她的发丝和碎肉,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到红色,一点也不能,还有蓝色,把她装进去的蓝色。”
“我不能吃肉,我看到肉就恶心,想吐,我每天都在哭,眼睛都要哭瞎了。”
“我在火葬场,看见她被推进焚尸炉,你知道吗?人烧出来的骨头还是好大块的,得借助工具细细研一道,否则根本装不进盒子。”
“她已经那么碎了,还要碎到什么程度,我问他们,还要碎到什么程度啊?!”
姜悯倒下去,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,眼泪粘黏着发丝,糊在脸颊。
周灵蕴倚靠门框,缓缓滑坐在地。
房间里外,两个人的哭声高低交织着,如有实质,在地面凝聚成咸涩的泪海,倒灌口鼻,直至灭顶。
心碎成一片一片,再难拼凑起。
所有委屈和不甘都化作怜惜和内疚,周灵蕴扶着门框站起,慢慢朝她走过去,爬上床,从背后拥住她颤抖的身躯。
“对不起,我不应该找你吵架的,勾起你心底不好的回忆,害你伤心难过。” 周灵蕴闭上眼睛,听见什么东西,再一次被狠狠踩在脚下,碾碎的声音。
“是她的替代也好,我愿意,我愿意替她活下去,带着她的那一份,还有你的那一份,好好活下去,长大,长到十八岁,二十岁,长到跟你现在一样的年纪,甚至更久,到九十岁……”
这是她骨子里的善良与包容,却也掺杂着无法忽视的冰冷现实。
钱。
她花了姜悯太多的钱。
吃穿用度,住所庇护,甚至此刻,她还在向她贪婪索取着那点可怜的情绪价值。
还有奶奶。
奶奶在姜家被照顾得很好。
她欠她的,是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巨债。
那么,再为她碎一次又如何?碎吧,碎到什么程度都可以。
眼泪大颗大颗,顺着鼻梁滚落,融化在她的发丝,周灵蕴悲恸欲绝。
姜悯在极度的悲痛和疲惫中沉沉睡去,周灵蕴用打湿的棉柔巾给她擦脸,又取来她常用的晚安面霜,细致涂抹,随后摆正她手脚,给她盖好被子,关闭台灯,轻手轻脚离开房间。
外头漆黑一片,走廊感应灯在房门合拢的瞬间倏然亮起,橘光黯淡,似风中飘忽的火苗。
周灵蕴背靠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坐在地,脸深深埋进膝盖,血与泪的碎片仍在脑海中翻腾。
感应灯光亮无声熄灭,将她重新投入黑暗。
泪水无声汹涌,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姜悯,而是为了自己,为身处哀悯与现实夹缝中,被自己亲手碾碎的,名为“周灵蕴”的未来。
她再也不能做自己。
周灵蕴接到蛋挞电话,是在三天后。
蛋挞和小哑巴来到了她的城市,说要还她的钱,还要请她吃饭,周灵蕴不想让她们破费,约在快餐店见面。
蛋挞变了好多,但打扮依旧前卫,戴造型夸张的银耳环,身上很多钉子,一百斤的体重可能有十斤都是铁。
小哑巴不知是受她影响,还是被她操控,也差不离,穿一件很紧的大领口破洞毛衣,还涂黑色的指甲油。
周灵蕴一开始没认出来,店里走来走去,举着手机看,消息说她们早就到了,点了个全家桶还问她要不要吃圣代。
记忆中,蛋挞还是她们分别时,穿黑色卫衣素面朝天的邻家女孩,满身废铁叮铃哐当的瘦高女人上前拉扯时,周灵蕴吓了一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