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谢鸢,”慕容徽向前一步,凝望着她,“当初她才那么大一点,你就将她抱到我的身边,她小时候生病是我照看的,走路是我教的,说话是我教的,连写字也是我教的,这么多年来是我辛苦将她带大,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照顾过她,就能够享受天伦之乐,你凭什么说她不属于我!”
“我是她的父亲,我为什么不能留住她?你之前给她赐婚,有问过我的意见吗?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管过她,你凭什么将她从我身边带走!”
他的语气中带着隐怒,他向前走了几步,想要拦住那些人,将谢崚的一部分东西留下,却被侍卫给拦住。
这具身体疲乏得很,他还在发着烧,脑子一片昏昏沉沉,强行想要冲破阻拦时被推了一下,眼前一黑,险些昏迷,是贺兰絮死死扶住他,才能站稳,风灌入他的披风中,分外寒冷。
慕容徽按住自己的眉心,强行让自己不要昏迷,雪落在他的脸上,恍惚间想起谢崚刚刚被抱到他的屋中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。
寒风彻骨,小孩被抱在厚厚的毛绒毡子里,由乳娘抱着,坐着轿子从宣室殿直接来到了东殿。
慕容徽病了好多天,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她,将她丢给乳娘照顾,听着她在偏殿中嗷嗷大哭了好几天,直到病情好转,才去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第一面。
在慕容徽看谢崚之前,他根本就不敢相信,原来谢鸢真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。
他向来清醒,联姻是谢鸢拉拢鲜卑人的手段,怀孕也是,这个孩子也一样。
说什么因为自己忙,没时间照看孩子那都是假的,谢鸢没有亲自抚养孩子,将她送到他的身边,用这个孩子瓦解他的情感防线,让他献出真心,然后依附于楚国。
慕容徽懂,慕容徽都明白。
他从始至终都清楚,他对谢鸢不能有感情,对她生下的这个混了两族血脉的孩子,更是要防备着,也绝对不能付诸任何真心。
可是当他看见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时,他愣了愣,而当孩子在看见他的那一刻,咧开嘴,朝他咯咯笑起来的时候,他更是长久地怔愣在原地。
或许是血脉中冥冥注定的联系,短短的片刻,已经让他动容两次。
回过神来后他问乳娘:“陛下可有为公主取名?”
乳娘答:“陛下说,她怕自己取的名字寓意不好,所以小公主的名字,得由君后来取。”
慕容徽沉默了,他知道,要是他真的给她取了名字,那么他们之间的羁绊,就再也解不开了。
他后来思索了两日,写下一个“崚”字,呈给了谢鸢。
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够如山崚,高耸入云,坚不可摧。
这六年来,他饰演着父亲的角色,耐心地教导她,亲自抚养她长大,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得所有的事情,乃至于她的喜好慕容徽都记在心里。
与其说是他幸苦照看谢崚长大,倒不如说谢崚是他六年勾心斗角生活中的一束光。 刚嫁到楚国那年,他从辽阔的草原被困进了一方狭窄小院,屈于人下,无时无刻不在猜忌和勾心斗角中度过。
这六年来只有谢崚待他一片赤诚,对待她的时候他不需要伪装,也不用任何阴谋诡计。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谢鸢当年的计谋成功了一半。
他对待谢鸢,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交付真心,但是孩子不一样,谢鸢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完全单纯、无辜的生物,送到他的身边。
让他每天看着自己的骨血一点点地长大,时间用极致温柔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他柔软的心脏,流出温暖的鲜血,他不得不承认,他已经舍不下谢崚。
无论他去哪里,他都要将她带在身边,无法忍受她和自己分离。
慕容徽沉静下来,他知道,这个时候对谢鸢说什么都没有用的。
他双膝一软,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,“陛下,将她留在这里吧。”
入楚之后,他经常会向谢鸢下跪,但这是他头一次跪得如此卑微。挺拔的脊梁骨折断,高傲的头颅终于低下,跪求他人。
乌发落在了雪地上,这副模样,偏真是楚楚可怜极了。
谢鸢惊了一下,袖下的手收拢,“慕容徽,她对你很重要吗?”
她走下雪地,凝视着身前的男人,连呼吸都在颤着,还没等他回答,就又自顾自地说道:“对,她对你的确重要,重要到可以让你卑躬屈膝来求朕,她是你的女儿,也是你的血肉至亲,为什么就比不过你北方的那些亲人?”
她蔻丹深深掐着他下颚,逼他抬眸,慕容徽清丽的金眸中是认命的死寂,“她昨天昏迷不醒的时候,你还在想着帮你那个好弟弟逃跑!朕将她交给你,是想要让你好好珍爱他,可是你呀,为什么不懂得珍惜?”
慕容徽就算再疼爱谢崚,谢崚在他心中了份量也远不及他远方的亲族。
就好像无论谢鸢曾经对他多好,他也从来不会珍惜。
谢鸢曾经想过,要是昨天慕容律跪了,慕容昭做出的那些事,或许可以一笔勾销,因为她知道这和他没有关系。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,一家三口度过除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