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我心中天人交战时，一个柔弱的呢喃声，传进了耳朵之中。

「爸爸……」

我循着声音，看向了少女。

她刚才是在说梦话吗？

我有些疑惑地，看向昏迷中的少女。

虽然说不久前，我成功地救下了差点被失控货车撞上的少女，但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，在我把她抱到路边后不久，少女便昏了过去，直到现在也都还没有清醒过来。

「爸爸醒醒呀……爸爸！」

又来了。她究竟梦到什么了呢？

少女此时似乎十分不安，身体时不时就会抽搐一下。

看着惴惴不安的她，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，再次出现在我的大脑之中。

「要乖哦，小宇。」

年纪大约三十岁前后的女人，温柔地摸着男孩的头。

「等这次回来，爸爸就带着你和妈妈，来去吃你一直想吃的牛排哦。」

年纪稍长的男人，说完也拍了拍男孩的头。 「嗯！小宇会乖乖看家。爸爸、妈妈你们也要赶快回来哦！」

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说道。

「好。」

「那我们来打勾勾。」

男孩伸出了细小的手指。

「好呀，那有什么问题。」

说完男人便蹲下身，小心地勾住了男孩的手指。

「妈妈也一起。」

女人牵起了男孩的右手，并将三人的手紧紧地靠在一块。

「打勾勾、盖印章，说谎的人是小狗。」

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。

「太棒了！晚上有牛排可以吃了！」

在得到父母肯定的答覆之后，小男孩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，开心地手舞足蹈。

「真受不了这个小贪吃鬼耶。」

男人有些无奈地笑了。

「简直就像阿健你小时候的翻版。」

说完，女人露出了笑容。

「我以前也没这么爱吃好吗。」

男人忍不住反驳。

「是吗？我怎么记得小学时，曾经发生过有人因为偷藏零食在教室的抽屉里面，结果后来放到忘记，最后长虫被老师骂的事情呢？」

女人一脸坏笑，言语中充满着暗示。

「有这么一回事吗？我怎么都不记得了。」

男人打了个马虎，并开始装傻。

见到男人似乎不想正面回应这件事情，女人只是笑了笑，便起身走向了一旁的餐桌。

「阿健，差不多要出门了哦。」

女人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，随后转身提醒男人。

「好。」

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，随后便站起身。

「那么小宇，就麻烦你看家囉。」

这时女人走了过来，温柔地看着男孩。 「包在我身上！」

男孩充满自信，大声回应了她。

「薇，我们出发吧。」

男人牵起了女人的手。

「好。」

女人背起了她的随身包，随后两人便一同朝着门外走去。

「路上小心哦！」

男孩活力十足的声音，响彻整个客厅。

那时，男孩从未想到，这一句「路上小心」，竟成为了他与父母最后的对话……

「吱—吱—」

尖锐的煞车声传入耳内，吓得我瞬间回神。

「怎、怎么了？」

我惊恐地问道。

「刚才有台车突然给我从巷子口串出来，好险我赶紧煞车，没去撞到他们，不然就不好玩囉！」

前方传来低沉且带有沙哑的男声，虽然看不见他的脸，但从他讲话的方式来看，我猜应该是个中年大叔吧？

「真是的，现在人开车真的都没在注意四周来车的耶，有够危险的！」

坐在我正对面的救护员也忍不住抱怨起来。

见此情境，我的思绪又再次回到了那一天……

「爸爸、妈妈，怎么这么慢呀……」

我抬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时鐘，上头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。

「牛排店都快休息了，还有我的肚子好饿哦……」

就在我一边看着时鐘，一边埋怨爸妈怎么还没到家时，突然……

「铃！铃！」

大门的电铃声响起。

「是谁呀？」

我从客厅跑到门边，并站上了放在门边的小矮凳，透过门上的猫眼，查看来访者。

「是我。小宇你乖帮我开个门好吗？」

体型微胖的中年大婶，抱了一袋应该是麵包的东西，站在我家门外，正等着我帮她开门。

「是春阿姨哦？你等我一下下哦……」

见到来者是和妈妈关係很好，且常来我家做客的春姨，我不疑有他，立刻便打开了大门。 「谢谢你，小宇。」

「不客气。」

我一边回应，一边将大门关上。

「欸！？爸爸和妈妈都还没回到家吗？」

春姨在发现只有我一人顾家时，显得十分吃惊。

「爸爸、妈妈，早上很早就出门了，到现在都还没回家。」

「他们都还没回来吗？奇怪，平常就算再忙，这时间薇也应该回家了才对呀，怎么……」

春姨看上去很困惑，并开始自言自语。

「阿姨，我肚子好饿。」

强烈的飢饿感向我袭来，让我再也忍耐不住。

「你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吗？」

春姨担心地问道。

「只有中午吃过妈妈事先留给我的便当，晚上还没有……」

我摸着肚子，可怜兮兮地看向春姨。

「唉呦！那你一定饿坏了吧？不然春姨这里有麵包，你先吃麵包好不好？」

说完，春姨便将整袋的麵包放到我怀中。

「我要吃、我要吃！」

我一把接过了她手中的麵包，并衝到沙发上大快朵颐。

「好好吃哦！谢谢春姨。」

我咬了一口巧克力麵包，随后大声地向春姨道谢。

「不客气，你快吃哦。」

春姨回覆的语气十分温柔，让我感到安心不少。

「阿姨，你不吃吗？」

一阵狼吞虎嚥过后，我才赫然想起春姨连一个麵包都还没吃到。

「没关係我不饿。里面还有牛奶，可以拿出来喝哦！」

说完，阿姨便走到大门边，讲起了电话，而我则没有理会她，继续吃起剩下的麵包。

「是、是，这样啊……好我瞭解了，谢谢你。」

阿姨的电话似乎讲完了。

「小宇，阿姨有事情要跟你说，你要认真听好囉。」

阿姨的脸色一变，瞬间严肃了起来。 「哦好。」

或许是被阿姨的情绪给影响到，我放下了手中的麵包，抬头看向春姨。

「小宇，等下麵包吃完，衣服换一换，阿姨要带你去一个地方。」

「这么晚了，我们要去哪里呀？」

「等一下到了你就知道了。」

说这句话时，总感觉春姨好像很难过的样子。

「好吧。」

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春姨的用意，但我还是打算先照着她的指示，填饱肚子、换衣服、然后出门。

「阿姨我换好衣服了。」

着装完毕后，我对站在大门边的春姨说道。

「那我们走吧。」

「好。」

我抬头看了一下阿姨，她的眼睛好像红红的？

算了，应该是我看错了。

「小宇，电梯来了哦。」

锁上大门后，耳边传来了阿姨的呼唤声。

「来了。」

当时年幼的我，完全不知道这趟出门，竟是去看父母的最后一面……

「先生、先生……」

是谁在叫我啊？

「你还好吗？」

啊！

「没事，我没事……」

发现自己又再次陷入如恶梦般的回忆泥沼后，我赶紧强制从过去记忆拉回，回答了救护员的问题。

「真的没问题吗？我看你流了好多汗呀。」

听他这么一说，我才发现此时自己的身上早已佈满了冷汗。

「不、不用在意，我这人比较怕热，应该是太热了所以才会这样……」

我口是心非地说道。

「这样子呀？好吧，如果有任何不适的话记得跟我讲一声哦！」

看到他如此诚恳的表情，感觉我的良心再次受到了神明的谴责。 「先生，先喝点水吧。」

救护员从放在椅子下的保冰箱中拿出一罐水，并递给了我。

「谢谢。」

我接过了矿泉水。

「再忍耐一下，快到医院了喔。你应该是因为第一次坐救护车紧张，所以才会流这么多汗，我第一次上救护车出外勤的时候也是这样，结果还被前辈亏说我不适合做这一行呢，现在想想还真有点丢脸。」

或许是想缓解一下气氛，救护员开始说起了他以前的故事。

「这样啊，真的是辛苦你们了！」

不知道说什么的我，只好将话语转成最直接的感谢。

「没什么，不用道谢。」

救护员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。

哇！也太帅了吧！

见到救护员如此洒脱的样子，连我都不自觉地被他给吸引住。

相形之下我就……

「我们到了。」

驾驶员的声音再次透过中间的小窗，传入我们耳中。

「等一下我们会先带她去做检查，在麻烦你一起去囉。」

救护员看了眼依然昏迷的少女，而我也很快就心领神会。

「好，没问题。」

算了，这次就好人做到底吧。

驾驶员此时打开了后车门，随后熟练地与救护员配合起来。

「要走囉！」

说完救护员便带着我和少女一起下了车。

走入医院后，我跟着救护员一同经过了许多的诊疗室以及门诊区。

「我们到了。」

大型的铁製自动门，刺眼的红色警示灯，在走了好长一段路后，我们终于抵达了医院的检查室。

「接下来就交给你们……」

随车的救护员，对着检查室的医护人员说道。

「没问题，辛苦了。」

「接下来就交给你囉，小兄弟。」

随车的救护员轻轻拍了拍我肩膀，随后便转身离开了。 「先生麻烦你在外面稍等一下。」

检查室的工作人员一说完，便准备将少女推进去检查。

「先生，可以麻烦你帮忙一下吗？」

医护人员看了看，少女揪住我衣服的手。

「好。」

我尝试用手轻轻松开少女的手，却没想到她反而握的更紧了。

「先生，可以麻烦你们快一点吗？」

检查人员有些不耐烦地，催促着我们。

「不好意思、不好意思。」

我为什么要道歉呀……

「先生！」

我也很想要她放手，但是她不要啊……

「先生，你们再不处理好，我们要让后面的患者先检查了哦。」

检查人员一说完，我便听到后方其他等候者议论纷纷的声音。

「现在年轻情侣哦，真的是……」

「不知道后面很多人在排队吗？一直拖是……」

明明不是我造成的，我却一同成为了眾矢之的。

唉……到底要怎样才好呢？

我的脑袋飞速运转，思考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。

啊！试看看这个吧。

「放心，爸爸在这里哦。你赶快跟着他们进去做检查吧！」

在炸光上万个脑细胞后，我想出了一个奇策。

神啊，拜託保祐这招有效果呀！

正当大家满脸困惑地看着我的谜之操作时，却没想到它意外起了成效。

只见原本还抓着我不放的少女，在听到这句话后，竟真的乖乖松手，准备跟着工作人员一起进去检查。

呼……真的很谢谢您的帮忙。

我掏出了掛在脖子上的护身符，诚心向神明表达了感谢。

「刚才已经联系上少女的家属了，晚点应该就会到医院，在那之前就麻烦你帮忙照料一下囉。」

检查过后，确定少女并没有大碍，应该这两天就能出院了。

「好，辛苦你们了。」 「不客气，那我先去忙了哦。」

在跟我交代完一些讯息后，护理人员便走出了病房。

我发誓这次以后，绝对不会再随便帮助不认识的人了……

被迫忙活一整天的我，此时筋疲力竭地瘫在病床旁的椅子上。

反正现在没事，我也来休息一下好了。

我抬头看了眼病床上的少女，此时的她正睡得十分香甜。

你好好休息吧！

在确定少女的状况后，我原本紧绷的心情，也瞬间放松了不少。

嗯！熟悉的感觉又来了……

我闭上双眼，转眼就进入了梦想。

「小宇，我们到了。」

「阿姨这里是……？」

「小宇，我们来去见爸爸、妈妈哦。」

感觉原本已经要落泪的春姨，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，对我说道。

「可以见到他们吗？那我们赶快走吧！」

我露出了天真的笑容。

「嗯，走吧。」

说完，阿姨便带着我走进了建筑物，那时年幼的我还完全不知道原来那里就是「医院」。

「我们到了，小宇。」

在建筑内走了很久，春姨终于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。

「嗯……太……平……阿姨，最后一个字怎么唸呀？」

刚上小一的我，认真地想要讲出牌子上的名称，可惜还是功亏一簣。

「那个字唸间哦。」

「原来它叫太平间呀！是说它是做甚么的呀？」

「它是……它是给累坏的人，可以永远好好休息的地方。」

春姨似乎用尽方法，想让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。

「所以爸爸、妈妈也在里面休息吗？」

听到这句话，春姨的身体似乎颤抖一下。

「嗯，他们也是哦。」

「那我们还要进去吗？等下爸爸和妈妈如果被我吵醒了怎么办？」 「小宇，其实……」

「嗯？」

「没什么，我们进去检查看看爸爸、妈妈有没有踢被子吧？」

春姨欲言又止，随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。

「嗯，要是他们感冒就不好了。」

「是呀。」

后来，我在春姨的陪伴下，一同进入了太平间。那时，我跟爸妈说了好多话，爸妈都没有反应，我还以为他们是太累睡死了，现在回想起来，才知道那时他们其实早已离开了我，这一切只不过是春姨为了不要让当时才七岁的我，直接承受这么大的心理打击，所做出的『善举』罢了。

那时如果知道这是『最后的道别』的话，或许我就会再慎重点了吧？

至少让他们清楚知道我是很敬爱他们的。

「年轻人……」

耳边传来了一个慈祥温柔的声音。

「嗯……谁呀？」

我揉了揉眼睛，睡眼惺忪的看向声音来源，这时赫然发现一位老奶奶正站在我身旁。

「呀阿！」

我被她吓了一大跳。

「不好意思吵到你休息了。」

老人讲话十分客气，似乎对我无礼的举动丝毫不在意。

「不、不会，我才应该跟你道歉，做了没礼貌的动作。」

我因为刚才的失态，向老人表达了歉意。

「没事，奶奶我也常常会这样子。」

老人莞尔一笑，那笑容让人觉得很安心。

如果我也有个爷爷或是奶奶的话，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？

就在我还思考，如果有机会能体验这种天伦之乐会是什么感觉时，老奶奶突然开口说话了。

「真的很谢谢你，救了我们家小柔。」

老人边说边低头向我表达着感谢。

「不会啦，举手之劳而已。」

我反常地用了很洒脱的方式，回覆了老奶奶。

「是吗？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的帮忙。」

说完，老人又准备向我行礼，吓得我连忙制止。

天啊，这老奶奶有礼貌过头了吧…… 面对老人如此重视礼数的行为，我明显感到受宠若惊。

「那么老奶奶，我先走囉。」

毕竟现在已经有家人可以陪伴她，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。

话一说完，我便准备转身离开病房，突然……

「年轻人，请等一下。」

老奶奶叫住了我，我则赶紧回头看向了她。

「怎么了吗？」

「这个，我希望你可以收下……」

老人从包包中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纸袋。

「这是……」

是红包！

我花了几秒鐘，辨识出她手上拿的东西。

「一点小心意希望你可以收下。」

老奶奶将红包递到我手里。

「这我不能收呀！」

我婉拒了她的好意。

「但是，这样我心里会过意不去……」

老人愧疚地看着我。

虽然看她这样子，我的心里十分难受，但是……

「老奶奶，真的很不好意思。」

我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。

「这样啊。不然最起码请你收下这个吧……」

老奶奶将红包收回包包内，并从里面拿出了几张折价券。

「这个是……？」

「是连锁餐馆的食物兑换券，你应该还没吃饭吧？」

今天一整天都在处理她的事情，我确实滴水未沾。

或许是茶觉到危机解除了，强烈的飢饿感瞬间袭满全身。

「是蛮饿的。」

「那赶快去吃饭吧！」

老奶奶顺势将兑换券塞入手中，并催促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