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就是采访吗,有什么好紧张的。我来,必须我来。”
他气度俨然地转身走进后厨,指挥学徒去把墙上挂着的那把剔骨尖刀好好磨一磨。
纪平波竭力忍住笑,没提醒费立广,这老头嘴上说着“不紧张”,实际走路都开始顺拐了。
来采访的记者年纪不大,是王东文的同事,刚来报社还没站稳脚跟,正愁选题。
王东文给小记者指了个食品安全的选题方向,并联系了乌金年代,让他去饭店取材。
对于才吃饱饭没多久的国人来说,食品安全还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词汇。
但随着改革开放后市场浪潮的迭起,食品市场日益繁荣,各式各样的加工食物摆上了人们的餐桌,从有啥吃啥,到吃啥有啥。
渐渐地,人们的思想从吃饱转向了吃好,食品安全也开始被提及,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。
说起食品安全,除了食物制作过程中的干净和卫生,食物本身的品质也是重中之重。
就比如说,大家都吃过猪肉,可又有几个人知道猪肉中含有不宜食用的淋巴结。 后世食品安全是老生常谈,而在当下,这还是一个相当新鲜的选题。
小记者意识到这个选题的潜力,立刻就联系了乌金年代,打算写一篇关于食品安全的报道。
乌金年代的门口,一条长案摆在门前空地,上面放了一头杀好的整猪,放了血褪了毛,其余部分完好无损。
小记者抱着照相机,站定了位置,对镜头前的人说:“费师傅,您可以开始了。”
费立广穿了件雪白崭新的工作服,戴着一顶同样雪白的厨师帽,清了清嗓子,故作姿态地说:
“好,那我就开始了,你要看仔细啊——”
费立广左手摁着猪肉,右手操起尖刀,熟稔划开肉皮,像是热刀切黄油,手腕轻巧转动,便从猪脖剜下一块血糊糊的肉来。
“这是血脖,又叫槽头肉,在杀猪时下刀放血的位置,这块肉里有猪的甲状腺,还有淋巴结,吃了对身体有害,最好不要吃。”
小记者问道:“为什么甲状腺和淋巴结不能吃呢?”
费立广一派严肃地说:“里面有毒嘛,有那什么病原体,还有什么寄生虫,总之吃了对人身体不好,能不吃就尽量不要吃。”
当费立广在接受小记者采访时,陆陆续续的,有路过的人凑过来看热闹。
听到费立广的话,围观群众中有人就说:“槽头肉怎么就不能吃了?我家做粉蒸肉时都是特地买了头刀血脖,做出来的肉有肥有瘦,嚼起来又弹又脆,好吃得很啊!”
不对着镜头和记者时,费立广说话就随意多了。
“好吃啥,那肉里咯嘣脆的东西就是淋巴结,一串小疙瘩,嚼吧嚼吧,把猪身上的细菌和病毒都吃进肚了。”
有人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怀疑地问:“师傅,没这么严重吧?”
费立广也不废话,就说:“淋巴肉要是好东西,屠宰场能不卖吗?正规屠宰场出来的猪肉都是剔掉血脖那一块儿,就怕吃出问题。但也有那些丧良心的,专门收血脖,剁吧剁吧做成肉馅儿,混进包子饺子里便宜卖。你想想,俗话都说好肉不做馅儿,都拿来做馅儿了,这肉能好吗?”
他的解释通俗易懂,比什么淋巴结里含有病原体寄生虫之类的科普容易理解多了,现场围观群众听明白了,立刻意识到淋巴肉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要是淋巴肉没问题,屠宰场能把好端端的肉剔除丢弃吗?外面卖的槽头肉能这么便宜吗?
有人又问:“师傅,您再给大伙儿说一说,这淋巴肉要怎么和好肉区分啊?”
费立广从善如流,割下两条肉做对比,示意人们上前细看。
“看到了没?右边这块肉上面有一颗一颗的小疙瘩,这就是淋巴肉;左边的肉就很光滑,是正常猪肉的纹理,没有疙瘩。”
众人左右对比着看,啧啧称奇,这淋巴肉长得就疙疙瘩瘩,看着就不健康。
费立广又割了一块肉,这次,他示意大伙儿都来摸一摸。
“有时候这淋巴结长在肉里面,光看表面分不出,得上手摸一摸,摸着不平整、有疙瘩的,十有八九也是淋巴肉。”
当费立广给众人讲解淋巴肉的分辨要点时,被挤到人群外的小记者不仅没生气,反而举起相机,抓拍了好几张在场群众的照片。
有人说:“怪不得有的包子铺卖的肉包子特别便宜,算下来比自家做的成本还低,原来用的是淋巴肉啊。”
又有人说:“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买包子吃了,还有饺子馅饼……凡是带肉馅儿的都不能吃了。”
还有人问费立广:“师傅,您给说说,这猪身上还有哪个地方的淋巴结多啊?”
费立广被人群簇拥着,兴奋得一张老脸红润,嗓门都洪亮起来,一边分解着猪肉,一边向人们讲解淋巴结主要分布的位置。
他也没忘了正事,在打开猪肚,提溜出一串内脏时,三下两下把花冠似的猪肠油割了下来,举起来向在场众人展示。 “别看这块肉肥,做的时候要注意了,上面全是淋巴结,吃之前必须要剔干净。要是没剔干净,里面藏了绦虫,那就坏事儿了!”
小记者眼疾手快,拍下了费立广提着猪肠油的照片。
他已经想好了报道标题——《警惕!食品安全新隐患,淋巴肉流向餐桌》
人群边缘站着几个隔壁从乌全年代出来的客人。
听完费立广的科普后,几个人面有菜色,胃里不断翻滚,几欲呕吐。
刚刚……
饭店免费赠送的烤肉,看形状就是猪肠油,他们吃得还特别的香,咬到颗粒状的小疙瘩时,还特意用力咬开,咯嘣咯嘣的,吃起来有些弹牙。
一想到自己之前咬开的疙瘩肉就是藏着病原体和寄生虫的淋巴结……
终于有人忍不住了,扶着路边的行道树,哇地一声吐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