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当真以为我冷心冷血,心中毫无情念么。”
她的指背摩挲过烛台,轻轻道,“十年,整整十年来,我总捱不过夜晚,总是做梦,每每午夜梦回,都是那些熟悉的影子……薛知州杀了我兄长,我便要他偿了命,太康人曾求薛知州,要用我兄长的命去换那些孩童的命,我便用那些孩童的命去祭奠……因果报应,苍天好还。”
“我把我的故人葬在这里,日夜告诉自己,永远不要忘了他们,也不要忘了当年发生过什么。”
洛长安垂眼,看着微晃的烛台:“你的情念还真是违天害理,丧尽天良。”
长公主回过头来,平静地望着他:“我此生有憾,却从不曾悔,洛宁,你既与我一样痛了十年之久,我今日带你一同去找他们,你说,他们还会怨我么?”
话音落,她指节一勾,正要拿起烛台。
洛长安确早已看出她要做什么,动作更快一步,劈手夺下。
鸣镝一声响,软剑若游蛇窜来,循风颤动,横在长公主的脖颈上。
暗卫夺门而入,将人押跪在地。
烛台放回长案,磕碰出一声闷响,洛长安抚了一把案上的火油:“我说过,不会叫你死在这里。”
长公主的手臂被架住,抬首,瞥了眼立在身侧的少女。
“当真与她姐姐一样,是柄好用的刀。”
她转回头,“早知道当初,我不该问皇兄要什么兵马,该问他要来明正司才对。”
洛长安走到她身侧:“你手中若拿着明正司的令牌,便没机会活到如今了。” 长公主低低笑了:“是啊,不比你为了苟活明知故昧,向他俯首称臣,在他眼皮子底下演了这么多年的父慈子孝。”
剑刃没入长公主的脖颈一寸,洛长安视而不见,与她错身,向外走去:“皇姑姑,绍城是个好地方,途径燕京,正与太康地处相反,是一个没有人去过的地方。明正司早在哪里为你寻了间暗室,你若有梦,有憾,余生都到那里去做,去念罢。”
跨过门槛,侯在外面的魏澄忙跟上前,扶住他的肩:“公子,您已撑了这样久,左臂的断骨该立刻接上才是,马车侯在外面,属下这就为您处置伤处。”
洛长安却摇头,道:“我无妨,周瓷呢?可有找到那两个人?”
魏澄垂了眼:“周司使依公子所言去了别月楼……还没有消息,不过她临行前已施针护住了姑娘的心脉,只等拿到解药了。”
洛长安看着他欲言又止,心中猜出了八分。
他走出寺外,翻身上马:“处置好这里,我到别月楼去……”
“公子!”
马蹄溅起一路的落雨,由远至近。
着明正司衣袍的暗卫自马上跃下,半跪在地:“公子,周司使已拿到解药,命属下将这封信交给公子。”
洛长安垂手接信。
信纸薄薄一张,上书几列潦草的南越文字。
魏澄观察着洛长安的神色,看不出什么,于是问:“公子,如何?”
“无事,欠了个难还的人情。”
洛长安合起信纸,攥住缰绳,“这里交给你和阮朝,处置后回客栈寻我们。”
雨已停下来,姜满依旧沉在那个无穷无尽的梦里。
鲜血流尽,她身上的力气一瞬抽空,自马车上跌落下来。
她跌回了另一个当年,又一次站在了那个抉择前。
洛长安接下巡视北地的圣旨,请她一同前往北地。
燕京城的一切都已安排好,洛长安派遣周瓷去了趟元陵,离开前,将一队兵马悄声交到她手中。
姜满应下了他。
没有挟持,没有意外,一路安稳,洛长安始终留在她身边,连处置事务也与她一同,恨不能时时与她相见。
直到他们安然到达了连州城。
季夏时节,连州城下了一场连绵的雨,落雨不休,直到他们停下脚步的半月后才休止。
鲜红落在水洼里,穿透积水,渗入焦黑的土地。
边线,沈将军与洛长安联手定下战策,一月之内连破两城,连州城却出了细作,挟持了将士的家眷,送来了写满威胁言辞的信件。
营地距离连州城有一段距离,前线尚在作战,细作打的便是扰乱将士的主意,五颗人头装在匣子里送来时,沈夫人当即按下了消息。
她很快备好车马,一件件与部下交待连州城事宜,打算只身前去,用自己交换人质。
沈家多年驻扎北地,连州城中事务半数有余都是沈夫人打理,姜满掂量着轻重,拦住了她,说服她,代她去换回了人质。
姜满被关进了一间暗室。 室内昏暗,周遭守卫严密,姜满听到与细作暗中交谈的,熙国人的声音。
她死在一场箭雨里,迎面是纵马前来相救的洛长安,箭矢刺穿了她的心脏,她抬眼,也看到自洛长安身前刺出的箭,与他被鲜血渗透的衣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