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之后,只剩能逼死人的寂静。
他有一瞬什么都听不见。
只能看见裴九思的嘴唇不停磕碰。
捂住头,踉跄着后退了几步。
裴九思慌忙扶住他。
李崇润的脸色惨白,如受了重创。
从未见过这样的七郎。
哪怕曾经争斗那般血腥残酷,在都督府里饱受倾轧折磨。
都未曾见过七郎这般不堪一击。
裴九思恍然发现,其实七郎也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冷硬刚强如铁。
也会有脆弱的时候。
他不敢再胡乱说话。
只搀扶着李崇润坐下。
小小的瞭望台里,经历迟暮到黑夜。
斗转星移,夜风萧萧。
李崇润想不通,她为什么要逃。
不是说孩子能绑住女人吗?
从前的那些事是他做错了。
他搓磨过她,羞辱过她。
可她也背弃过他。
两人不是说好要好好过日子吗?
为何她要离去。
他迫自己冷静,认真分析局势。
也许……缨徽是被薛昀绑走的。
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呀。
他如在凄冷深夜里抓住一丝卑微的光亮。
愈发笃定这种可能。
主仆两人相对无言之际。
王玄庄扶着剑闯了进来。
裴九思不敢直接告诉李崇润这件事。 又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。
若是只有韦缨徽便罢。
要命的是她肚子里
还有孩子。
若是因为在他手里耽搁而延误些什么。
往后时日他又该如何自处。
因此与王玄庄做好约定。
万一李崇润承受不了,进来安慰一二。
王玄庄一进来,就看见李崇润坐在杌凳上。
目光呆滞,魂儿都被抽调干净了。
两人相处,王玄庄虽年长几岁。
但论持重,他不如李崇润多矣。
或因性情,或因身份。
两人之间拿主意做决断的一直是李崇润。
他永远冷血且冷静。
乍一见到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,王玄庄本能地有点慌。
他扶剑往前走了几步。
凝着李崇润的脸,轻声说:“李崇游那边有异动,我令左右先锋防卫,你要不要起来看看?”
李崇润俯首不语。
“你想如何?”
王玄庄面露不虞:“这是在打仗,七郎。”
“我,崔先生,那些藩将和暗卫们,都将身家性命压在你身上。此战干系万千,是你死我活的。难道这么多将士们的性命,在你心里比不上一个薄情寡性的女人?”王玄庄怒而质问。
“她不是!她不是……”
李崇润的声音渐弱,没了底气。
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疏离、抗拒。
一边压制威慑,一边自欺欺人。
也就这么过去了。
导致时日久了。
他甚至学会了自己骗自己。
她会认命的。 特别是在有了孩子之后。
甚至曾恶毒地想:除了他,她又能依靠谁呢?
一个回不去的娘家。
一个专注于卖女儿的阿耶。
李崇润半壁伤慨,半壁愤怒。
恨不得立即策马去把女人逮回来,关起来。
令她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他。
王玄庄握住他的肩,一字一句道:“七郎,你的人生里不是只有这个女人。你还有责任,不要忘了,你的外祖父是大周的陈王!”
“当年我阿耶为了给陈王喊冤,在御门外生挨数道杖责,从此一病不起。其余为陈王不平的文武朝官们,不是屈死,就是遭贬谪,一生前途尽毁。而我呢?我乃堂堂国朝将军。为了你,干尽了抄家灭族的险事。还有你的姨母高娘子,她为了照顾你,三十多岁都没有成家。我们这些人对你的期望,为你的牺牲,就这么一文不值吗?”
李崇润抬头看他。
王玄庄恍然发现,他的脸颊上有泪痕。
原来不管外表多么精明能干。
仍然是个多情少年郎。
真的为情所困啊。
王玄庄无奈。
放缓了声音:“起来,做你该做的事,我们不能输,输不起。”
李崇润抽出了他的佩剑。
剑刃寒光凛冽,转过虚空。
落在他自己的手背上。
“七郎!”
裴九思和王玄庄齐声高呼。
李崇润已收剑回鞘。
左手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。
血珠儿滴落,映着他眼底的猩红。
裴九思给他缠上丝帕止血。
抬头再看向李崇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