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文的视线划过萨摩:“亨特家的小少爷,你凭什么血口喷人?”
内城的矛盾比外城更加尖锐,萨摩和戴文视线交火,宛如厮杀。
单无绮上前一步,将萨摩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:“舟车劳顿,诸位需要休息,请允许我为你们带路。”
戴文颔首。
单无绮低声吩咐萨摩安抚外城人,又对戴文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,示意学者们跟随自己。
天边浮起鱼肚白,外城的土路仿佛一根根沾满尘土的肋骨。单无绮走在前面,戴文等人走在后面,精致的衣摆染上不少脏污。 戴文开口:“单副官,你要带我们去哪里?”
单无绮回眸一瞥,腰间手枪的保险“咔”地打开:“瓮城,高处。”
戴文:“恕我拒……”
一只冰冷的枪口眨眼间抵上戴文的额头。
戴文神色冷凝,单片眼镜反射微光。
单无绮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。
她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枪,插到腰间的皮质枪鞘里。
“当着其他人的面,我会给你三分薄面,但这里没有旁人。”单无绮拨弄保险栓,咔咔,咔咔,“你和你的团队全部死在这里,也不过只是首长桌上的一纸讣告。”
戴文呼吸一滞。
他短暂地收敛了浑身的尖刺——识时务者为俊杰,身为高级知识分子,他不会和一个没见识的小姑娘计较。
他们来到瓮城最高处,城墙之上。
三百多年前,筑墙者修起高墙,将人类的火种围护其内,但如今,这团微弱的火种即将熄灭。
城墙宽阔得能跑马,单无绮在边缘坐下:“你也坐。”
戴文犹豫片刻,将一小块地方擦拭干净,警惕地坐下了。
戴文的态度隐含警告:“你想把我推下去?”
“怎么会呢?”单无绮露齿一笑。
单无绮长着一张很有欺诈性的脸,下巴尖尖,眼尾上翘,眼仁大而清澈,仿佛一只娇养的猫。
戴文的神色因此松弛了一瞬——对方只是个孩子,而且是个漂亮孩子:“我修改了你的物资清单,你是一人之下的副官,但你显然没有进修过农学。”
“哦?请讲。”
于是戴文娓娓道来。
学者身上萦绕着清贵的气质,和贵族糜醉的美酒不同,他是一杯苦涩的清茶。
戴文的确有不圆融之处,但当涉及他的专业领域,他一瞬间从地上的人变成了天上的神。
他坐在高高的城墙上,双手挥斥方遒,两唇舌灿金莲。
他在规划外城的未来。
他在规划人类的未来。
身后的学者们是戴文的弟子,他们听得连连点头,心驰神往。
单无绮托腮安静地听着,待戴文讲完,她道:“不错的想法。”
戴文的单片眼镜反着光:“所以……”
“但抱歉,我只能请你回去。”单无绮毫不客气地发出逐客令,“你的理想很伟大,但我们需要一套更加落地的方针。”
戴文的弟子们目露恼意,但戴文竟然沉默了。 他和单无绮坐在外城最高处,他们俯瞰着整个外城。
戴文属于内城,他是万千内城人中的一个,如蝼蚁行于大地之上。
但今天,他来到了城墙上,一如上帝坐在云端。
外城和内城的贫富差距,以最宏大的视角向戴文展开。
外城是内城的最后一道防线,戴文知道,内外两城宛如云泥,但他从未想过,这差别本不应存在于人类与人类之间。
他们是同胞。
而非拣选者和被拣选者。
戴文沉默地坐在单无绮身侧,单片眼镜反射着头顶朝阳的光芒。
单无绮没有用口舌反驳他,她将他带到这里,用铁一样的现实向戴文论证——你那些用数据和推演堆砌出来的论文,对外城没有半分好处,外城人不是实验皿里的培养菌,他们是活生生的人。
去看他们,去听他们,去问他们。
而不是去猜想甚至摆弄他们。
萨摩用笨拙却真挚的口舌安抚住外城人,同时向家族寄信一封,打算动用私产,为外城人买一车物资。
但他远远看到单无绮和学者们从道路尽头走来,黎明撒在他们的头上和肩上,仿佛蒙了一圈纯白的光环。
天上的使者落地了。
他们的智慧,从此刻起,为地上的人民所用。
赈灾物资中断了半天,当天下午,一辆中途插班的火车拉响汽笛,停靠在月台处。
萨摩的家书得到回信,他的贵族父亲大力夸赞他的为民之心,并表示已将这份功劳汇报给首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