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什么?”单无绮问。
“自由,是有代价的。”艾森苦涩地回答。
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皲裂的掌纹:“我是一个德尔塔,在所有逃出来的人里,我是公民等级最高的一个。”
“我读完了中学,我不仅识字,还明白许多道理——啊,当然,在当时的我看来,这已经很了不起了。”
“我甚至幻想过,我会用我的见识,带领同伴建立人类第二基地。”
“但现实冰冷得像一把刀子。”
“走出城墙的第一个夜晚,我们就死了六个人。”
“离开防护罩后,到处都是污染,我以为只要不深入污染区,就不至于致命。”
“但我们找不到洁净的水源。”
“我们喝了不干净的水。一个女孩第一个死了,她跟我们离开,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,我……诱骗了她。”
“然后是黑夜。”
“我从未想过夜晚会如此恐怖,恐怖到即使没有野兽或异种的袭击,我们也会颤栗如惊鸟。”
“诸如此类,还有许多。”
“离开时,我们有六十三个人,但现在,只剩我一个了。”
“如果不跟着您离开,我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,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。”为首的野人带着同伴,再次深深地跪拜下来,“求您带我回去,我在荒野流浪了太久,我想回基地,即使以罪犯的身份。”
远处传来“飒飒”的叫声。
异种们追来了。
艾森看着单无绮,目光逐渐从渴望变得绝望。
时间一点一滴过去,他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。
他深深地垂下头。
“你上车吧。”单无绮道。
艾森猛地抬起头。
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无需单无绮催促,他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,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里。
尤娜拉扯单无绮的衣袖:“异种快追来了,你也上……”
尤娜的话戛然而止。
她漆黑的双眼缓缓睁大。
单无绮的衣袖,领口和下摆,正在源源不断地钻出触手。
拘束器肉眼可见地发烫,从黑色变成了烙铁般的深红色。
但单无绮没有痛觉似的,蓝眼睛狠厉地盯着远处蠕动的异种们。 “……单副官。”尤娜轻声道。
“你们也上车。”单无绮温柔地说。
她的躯干已经彻底异化,连头发都变成了飞舞的群蛇。
人类的衣服勉强裹住了这副扭曲的身躯,除去那张鲜妍的脸,她已经完全是一个异种了。
艾森的脸贴在车窗上。
他的两个眼珠都快瞪出来了。
“飒!飒!”异种们愈发狂热起来。
“我不会让它们继续追赶下去,即使是野兽,也知道躲开惹不起的强敌。”单无绮向异种们走去。
她的双腿已经变为丛生的触手,在地上行走时,留下一连串腐蚀的痕迹。
“飒!”异种们疯狂地尖叫。
它们伸出无数根垂涎的触手,朝面前自投罗网的猎物,铺天盖地般扑袭了过来。
第16章 暴走
面对异种铺天盖地的袭击,单无绮的心中没有一丝恐惧。
她只觉得愤怒。
当她在荒野中醒来,她满怀欣喜,像一只归林的乳燕返回基地。
但迎接她的,是一枚警惕的麻醉弹。
“没关系,我理解的。”那时的她想道,“在他们眼里,我是一个异种。”
和首长达成交易时,她以为脖子上的狗牌已是最大的屈辱。
但离开禁闭室后,她来到了一个更加压抑的世界。
她看到公民被分为六等,如圈养的家畜一般,在墙内的弹丸之地上挣扎求活。
她看到基地分为内外两城,每个人的生活乃至人生,从呱呱落地时就已经注定。
为了生存,人类筑起高墙,整个种族龟缩其中。
但即便如此,人类的命运并未好转。
相反,人类正在走向灭亡。
单无绮从前是首长副官,风头无两,前途大好。
她至今不知道自己被流放,是因为一个伟大而隐秘的计划,还是一场残酷而庸俗的阴谋。
她裹挟在一个又一个谜团里,空有力量,却任人摆布。
“让人类龟缩在墙内的,是什么?”她愤怒地想,“是污染吗?是异种吗?是其他的危险吗?”
原因似乎都有。
但单无绮已经难以忍受了。 她第一次如此渴盼力量,渴盼她成为封喉的利刃,割开所有异种的头颅。
她沉浸在无尽的愤怒中,但她的面容,平静得宛如无风的池水。
簌簌簌。
无数鳞片从单无绮体内钻出。
异种们的触手已经近在咫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