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7章(1 / 2)

撑得住封澄回京吗?赵负雪想。

好在她寄信回来了,小小一只锦囊,并不是平素那些官腔的问候。

赵负雪手指不停地拆开了锦囊。

刹那间,雪白的纸片从中迸裂而出,飘飘而飞,几乎像室中的另一场大雪,几乎能将人埋进去。

“今天是参军的第一天,好想你啊,师尊,”她写,“小兵没有帐篷,我旁边睡着个年轻的姐姐,她打呼噜。”

像是灯火不明的样子,她的字陆续跑偏,在纸上像一行荒腔走板的蚂蚁。

“我想洛京,想天机院,也想你,但是说出来,会不会太孩子气,太不可靠些?”

赵负雪心想,不会。

“我觉得你会这么想的,毕竟你当我是孩子,什么都不肯告诉我。”

小丫头越写越火大,笔走龙蛇,眉飞色舞起来。

“我不会当很久的孩子的,”漆黑的墨迹大剌剌地横在泛黄的信纸上,“等我成了大将军,我要风风光光地回洛京!”

“……到时候,”她写得很小,“能不能问问,向你家提亲,门槛有多高啊?”

最后这行被慌乱地划去了,划得乱七八糟,像一颗年轻而莽撞的心。

这封信没有落款,没有邮戳,只有一张光秃秃的纸,塞在一只鬼鬼祟祟的锦囊里。

禁制很多,他莫名想,仓鼠藏皇粮,不过如此。

“师尊,教学生是不是一件很累的事?”又一封信写,“我做上小队长了,带三十个人,从前我觉得天机院的少爷够多了,眼下才知,原来天机营里的少爷更多。你知道这里的天魔有多么容易打么?都不用剑修,只要个修士带着灵器,出去便能杀一片。他们说,是师尊早些年将大魔杀得不敢露面了,才叫我们这么平安,大家都很喜欢师尊。”

小姑娘有些沮丧地写,“可是这也太没含金量了,我有些怀疑,要杀多少天魔才够得上将军的位置?杀天魔简直跟杀只鸡一样嘛。”

不能当大将军的失望跃于纸上,赵负雪看着,心里想:不能做大将军这么失望吗?

要提亲,小队长也可以。

不知是不是看得太过入神,胸腔里的反咒也不拼死挣扎了,它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。

往前数十年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而充盈的时刻。

“我打胜仗了,”封澄写,“大胜,姜逢即便看我再不顺眼,也得提拔我咯。拉舍尔部有很好吃的风干牛肉,里面的姨姨们很好,上次我衣服烂了,是姨姨们给我补的,绣了一只狼,我要了白色的,觉得很像师尊。”

她又写:“可我觉得害怕了。战火无情,生死也不由人,太险了,我亲眼看着天魔的刀削下了半个人头,那个人前几日还来送过好吃的牛肉干。”

“我打了胜仗,我没有那么好吃的牛肉干了,我做了几天噩梦。”

赵负雪垂了垂眼睛,指尖有些用力。

“对不起,”她写,“我不是故意留下沈怀玉,他的脸和师尊肖似,我不是想要唐突侮辱师尊………对不起。”

字字犹豫。

赵负雪不知道那沈怀玉长什么样子,他甚至从没注意过他的脸,更从不觉得什么冒犯。

气什么?怨什么?

他怔怔地,忽觉心头涌起一阵涩意。 赵负雪摸了摸雪白的纸张,狼狈撑在桌上,不防翻过另一纸信。

“我时常在想,”封澄道,“行道如今,有何大用。”

“从前一人一剑,天地便自由,世上无我不可做之事,无我不可思之人。师友亲朋,尽在身侧,唯一所苦之事,只有心念之人如水中之月,触手不可得。”

“直到我清晰地明白,身侧之人,我一个也护不住。”

“我宁愿深陷炼狱的人是我。”

……

“今夜开始饥饿,我疯狂地想要杀些什么,或是被杀也可以,好不容易平静下来,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,如若有朝一日你能看到,万万不要嫌弃我。”

“当年殷切期望的大将军也不过如此。无数倍于当年的力量在我身上,师尊,没用的人还是没用。”

“好像不能来赵府提亲了,下辈子我会再来试试的,一想到这件事,我开始忍不住期待下辈子,人会有来世的吧?”

最新的一封信,墨迹还透着药香。

“留给天机军的文件太多,”她写,“想要给你留一封信,提笔总不知道如何落下。”

“很多人手上有疫疮。”封澄写,“我的亲军也没逃过,他们太年轻了,有人还是孩子,希望无穷,生机勃发。而持劫不死,战乱不休,我护不住的东西太多,唯有这件事,可以试一试。”

“他们或许会因我离去而伤心一时,但想必不会多久。往后人生,尚且大好。”

“辜负师尊教诲,任性离去,抱歉。”

“未出口之言,忍我再任性一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