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执垂下眼睫,一点点撕开那些被黑暗包裹的往事。这么多年,他第一次有了听众。
他说:“六岁那年,我的伴读被拓跋族利用将我引出皇宫,被掳出大周。在那一年,我知晓了我并非丽嫔所生。丽嫔当年生的是个女孩,而我——”
他停顿沉默了一会,方才道:“是女帝之子。”
繁华失焦的眼神重新聚焦在谢执身上。
谢执竟然并非先皇血脉,而是先皇一母同胞的胞姐长公主,也就是后来女帝的孩子。
这错综复杂的皇室关系,全是见不得光,让外人听闻就得掉脑袋的机密。如今就从谢执的口中,轻飘飘的两句话阐述完了。
繁华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后,问谢执:“仅凭三言两语,无凭无据,你怎么确定你我二人身份。”
起初谢执被摄政王解救回来时,他也是不信的。
六岁的他就知晓身下这个位置的深重,他只把这件事压在心里,从未告诉过别人。
他带着对真假的探究,一点点去了解女帝。越了解越发现,他可能真的不是丽嫔之子。
他跟丽嫔和先帝长得一点都不像,甚至还有些像女帝。 再往后便是他发现了那些手札。
那些手札,字里行间全是父母对孩子般的哼哼教诲。
谢执第一次读起,便感觉身着龙袍的女帝在牵着他的手,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,一点一点教他怎么去做大周的君王。
“女帝留下来的那些手札——”
“是特地为我而写的。”
他说到此处,声音里蓦得染上一丝凄凉。他一个人怀揣着这个秘密好多年,从未同人诉说过。
提起女帝,大周人人都恨其入骨,恨不得将其挖坟掘尸,鞭笞三千下。
他身上流着的是,罪人之血。他并不惶恐世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世,他只恐因他身世带来的动乱。
也恐,对不起女帝期盼。
女帝费尽心机才将他,名正言顺送上这个位置的。他不仅踩着数千万人的性命登上这帝王之位,也曾踏着亲生母亲的皑皑白骨,走到这个位置。
他怎么会……
将一位素未谋面的画像女子当成自己的母亲。
他从小就不知何为母亲,他也从未在这世间唤过任何一人为母亲。
“阿晚,我对一幅画没有感情。”谢执轻声道。
“女帝在西郊的一座庄子中,有你所说的温泉。那处庄子,地处偏僻,再往外走些,还有一大片芦苇地。”谢执仔细去看繁华的眉眼,他所喜欢的女子正拧着眉,神色痛苦。
谢执说:
“所有的细节都对的上了,就剩下最后一个环节了。”
“只要将铃兰寻来,便能知晓当年丽嫔究竟是产子还是产女。”
听到这里,繁华已经信了七八分了。太多凑巧的事凑在一起,就该怀疑这些不是巧合了。
“阿晚,你要去女帝的温泉庄子看看吗?”谢执问她。
“自然要去的,我还要去寻梅娘的墓。”可即使丽嫔才是她的母亲,她依旧将梅娘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。
丽嫔对她而言,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,和一副画像。
想至此,繁华忽然间又理解谢执了。
即使丽嫔才是谢执的亲生母亲,对他而言也只不过只是一副画像。
如果以上都为真,她是丽嫔的女儿,谢执是女帝的孩子。她跟谢执就成了表姐弟或表兄妹。
莫名的一种膈应横在她心尖。
繁华后知后觉明了,昨夜谢执拒她背后的用意。这便是横在她同谢执二人之间,永远无法解开的枷锁。
谁也没提将铃兰姑姑喊来,询问当年的事情。将铃兰姑姑喊来,那是下下策。这件事越来越多人知晓,对谢执而言是越不利的。
繁华相信谢执有能力弄清原本的真相。
“陛下——”守在外头的七喜从远处走来,轻禀了一声。 屋内正沉默的两人均齐看向七喜。
“何事。”谢执问。
七喜恭敬答:“祝太医回来了,正在凤仪宫外候着。”
繁华霎时间瞳孔微睁,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谢执。谢执压下心中微讶,他前几日才派人去番禺将祝愿全喊回来,这么快他便回来了。
他面上不显,对七喜道:“去请他进来。”
“陛下喊臣……”繁华顿住,换了个称呼:“喊我爹爹回来的吗?”
“是我,但我派出的人前几日才刚动身。”言下之意,是祝愿全早早便在返程的路上。
谢执留意到她称呼都换了,想必她也是同他一般,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,派出去的人也还在竭尽全力寻找着当年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