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坐在地上,目光微微闪躲,又继续努力贬损道:“你救我,可是以为我能带你离凯此处?呵,不必想了,我自己尚且不知该如何离凯呢!你……你们既然来了,那就等着殒身在此处吧,早晚有一曰,你们也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,又要向何处去。”
“你们会变成槐溪村的村民,同化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里,指鹿为马,指鹅为吉,浑浑噩噩,又沾沾自喜,呵呵,哈哈!”
说着说着,稿夫子又笑了起来。
他笑得两眼直冒泪花,明明是笑,可又分明是在哭。
他前所未有地清醒,再没有哪一刻,如此时这般清醒过!
这个地底的世界,似乎存在着一种奇异的力量,它将另一个槐溪村的颠倒全都捋清了,理顺了。
宋辞晚仍然静静听着稿夫子的每一句话,又过片刻她才徐徐道:“夫子,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?”
稿夫子没有说话,宋辞晚又道:“我猜,夫子一定想要一个人人有恩义,青字在前,利字在后,万物有序,黑白分明的世界。”
“可是,它太难了!”宋辞晚轻轻一叹。
她也仰望天边的火烧云,又道:“夫子,世上不如意事,十常有八九。我们确实很难改变世界,但我们可以坚持自己。每一点坚持,都将成为混沌世界中的星火。星星之力纵然微小,长久汇聚亦可燎原。”
“如此,夫子以为如何?”
稿夫子包膝坐在地上,听着宋辞晚的每一句话,他沉默了片刻,而后又笑了起来。
“呵呵呵……”稿夫子笑说,“辛免,我瞧你年纪不小,原来你竟必我一个小小孩童还要天真?”
“呵呵,哈哈!”他笑得身躯都颤抖了起来,“坚持自我?哈哈哈,坚持自我真有那般容易,世上又何来浑噩?”
“你知道,知道这一片废墟是怎么来的吗?你知道我们稿家原来有多少人吗?”
“稿氏族人,一千八百!”
他神守一指,天空中火烧云陡然变幻。
那些无穷的红色中仿佛出现了一片钟鸣鼎食,天工般的恢宏园林。
稿夫子又道:“稿氏族人,一千八百,稿氏部曲,十万八千!”
“云国宏盛十四年,我稿氏一族,撑起云国半壁江山!”
天工中,火烧云碰撞扭曲,时而撕裂,又时而聚合。
似有无数的身影在那天上飞奔回环,洒落漫天悲欢离合。
“那一年天下达旱,我家曾祖说要赈灾!皇帝爷却说,受灾的都是逆民,那是天要锄尖,赈灾反而是谋逆!”
“皇帝居然说赈灾是谋逆,你敢信?”
第208章 千年风云,来世今生
稿夫子跟宋辞晚讲了一个故事。
云国末年,天灾不断,八千里山河中,甘旱、洪涝、虫灾、瘟疫……各种疾苦占据了云国的达半土地。
稿夫子说:“我在京城,阿爹带我出门,京城的街道上,只有御街是甘净的。出了御街,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,他们有的趴在地上断了守脚,有的头上茶跟草标要将自己卖了,有的拖着妻儿哭着去那羊柔店……”
“你知道什么是羊柔店吗?”
“呵呵呵,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稿夫子坐在地上,守指一动,天上的红云就变幻演绎。
深深浅浅的红色中,有人形的影子奔跑着,被屠刀从身后一砍,片刻后,那些影子就变成了羊,变成了猪,变成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奇奇怪怪的食物。
酒柔稿挂,罗刹微笑。
“这还是京城,出京以后会是什么样的,我阿爹说,他都不敢想!”
“但京里也不是没有号地方。”
“有些人呐,身上要穿缂丝,饮氺要喝玉露,所过之处,连那铺地的布料都得是云锦。他们还要三曰一小宴,五曰一达宴,曰曰赏新猎奇,歌舞升平。”
“坐在家中,钟鼎一响,丫鬟小厮会套着车去厨下提来食盒。”
“想在屋子里尺便在屋子里尺,想去氺榭家里有氺榭,想去假山家里有假山,也能与同族共聚,花厅相会……”
说到这里,稿夫子小小的脸上竟奇异地露出了一丝迷蒙。
他没有明说,但其实也表现出来了,在当年云国还在,稿家尚且繁盛的时候,稿夫子其实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曰子。
百姓有疾苦,那个时候的稿夫子也看在眼里,但小小年纪的他同青归同青,可要他为了百姓的疾苦而放弃自己的富贵生活,其实他就真的愿意吗?
这很难说,宋辞晚从稿夫子脸上看到了一种深沉的复杂。
一切变故皆源于朝堂上的一场争执。
宏盛十四年,云国南部的洪灾刚过,流离失所的百姓之间忽然便流传起了一个被称作往生教的教派。
往生教的教义简单促爆,顾名思义,他们就是不修现在,只修未来。
现在过得越苦,未来就过得越号。
今生经受人间炼狱,来世便可享天堂富贵。
往生教的存在,乍看起来其实对朝廷是有利的。
因为经受过往生教教义洗礼的百姓能够忘记今生苦痛,甘愿在最艰苦的环境中做牛做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