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位外出也有些时日了,这几日权且休沐罢。”
两人离开王府时,方惊愚往后瞥了一眼,恰见那群被捆倒在谷璧卫脚下的凶徒凑泊起来回望着他俩,显出一种诡谲的寂静。他们眼神深处有一种漆暗的光,如出一辙,令人觉得格外不祥。
方惊愚不禁打了个寒噤。谷璧卫的眼里也闪着所差无几的黯光。
他忽有种莫名的预感,仿佛这群人与其同心同体,是谷璧卫之血肉手足。谷璧卫看似是常人,可他才是盘踞在这仙山里最大的一只七眼九爪鱼,无一地不被笼于其阴影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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休沐的日子里,方惊愚和楚狂两人在神女府中安歇。
小椒照拂他们,命下人拾整两间洁净厢房出来与他们住。方惊愚却闲坐不住,常踅摸去楚狂房里,同他谝话。
这一日他进屋来,只见楚狂不理他,独个坐在漏窗前以鹿皮抹剑。地下码着一摞箭,天雨铁镞头,育遗鸟羽,精光闪闪,正是“阎王鸣镝”。原来楚狂一得闲便往那小少年铺子里跑,备下一疙疸兵戈。
方惊愚见了,问道:“这是严阵以待了么?”
楚狂道:“不错,是枕戈待旦了。”
方惊愚觉得有趣,一个初识时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,蹄爪分明,而今竟能吟出些词句来了,也不似新学的,倒似是后来想起的。他问:“谷璧卫这个人,你看出些端倪来了么?”
“这人对咱们存有戒心。且有一事很古怪,这些日子里,我常听闻岱舆黎氓道,这谷璧卫仿佛在仙山处处生了眼睛,大事小事,皆能被他风闻。”楚狂咬着唇,“殿下发觉了么?当日咱们将那群歹贼捉到其面前时,他问也不问,便晓得了咱们的来意。”
“大抵是他在城里安了许多细作耳目罢。”
“恐怕不止是细作。”楚狂欲言又止,最后道,“殿下,岱舆这地儿教我心里毛乱草势的。”
一阵凉风忽起,像在半空里划拉过一笔,长长地穿堂而过。楚狂忽而抱住了臂膀,打了个颤,双眉皱作一团:“我总觉得……仿佛无处不有人在望着我。”
方惊愚也不禁不寒而栗,望望四周,只见庭院空寂,不见人影。他走上前,默然地抓住了楚狂的手。脉搏在掌心里攒动,糁杂着两人不约而同的惊恐。这时楚狂又道:
“还有,古怪的不仅是谷璧卫,那些岱舆人也是。”
“怎个怪法?”
“他们望着我的时候,两眼寒浸浸的,不似十数个人,倒似只有一人在看我。”
这话教方惊愚感同身受,走在街上时他便觉察到,岱舆这地看似繁华,其中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离奇。最后方惊愚定了定神,捏捏他的手指,道。“别想了,再想下去,又当如以往一般打噩梦了。没事的,不论发生何事,我都会在你身畔,不会走离。”
楚狂回望他,目光本带着风搅雪似的惊疑,此时却渐渐消退。方惊愚的眼光锋芒毕露,清人心神,惊人魂魄,却教人心安。方惊愚轻轻凑上前去,楚狂却赧然似的,别过了脸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没怎么。”楚狂答,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他们在郊野棚屋里的荒唐事,心口促乱地咚咚响。
方惊愚说,“我又没怎么你,不过是瞧你眼睛。倘若是临阵时候,你连我两眼都不敢看,简直是个熊包。”
楚狂大怒,转过脸来看他,却被他的唇噙个正着。经一番小雀儿似的啄吻,满口的牢骚话儿变作了含混的细声。两人像扭麻绳似的,滚到榻上。楚狂推着方惊愚胸膛,低声怒道:
“你又来!你那朘子犯了一夜都空不得的病,一定要入人么?” 方惊愚神色活暖,郑得利却似心有所忌。此时他想的是白环卫在方壶藏书阁里与他说的那番话,白环卫曾与他道,骨片有载,能出岱舆者仅有一人。他望着方惊愚,心绪缠结。
方惊愚似也察到了他的复杂神色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郑得利自石桌上拿起青花海水壶,给他俩各斟一杯酒水。“惊愚,往后你们有何打算?欲要如何出岱舆?”
“眼下有两事要毕,一是摸清去城关的径道和守备,二是要取到碧宝卫、白环卫和谷璧卫的血,才能启城关上的血饵锁。”说到这里,方惊愚眉宇不禁染上忧色,问郑得利道,“得利,你说你被白环卫看中,作了她举荐的人儿。你有否法子能近她身,取她一二滴血来?”
这要求对郑得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儒生而言着实太难,方惊愚心里也直犯嘀咕,谁知此时郑得利手腕一翻,将一只血瓶递与他。
“给你。白环卫的血。”
郑得利口气稀松平常,反倒是方惊愚疑起了自己的双耳。他接过血瓶,翻来覆去地看。“你……你如何取到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