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性(下)(2 / 2)

    “我们回家了,好不好?”

    没想她会落泪,程念樟当场愣住。

    在他还没开口作答前,只听身后却倏忽飘来一句冷语——

    “罗生生,你是不是蠢?”

    问完,宋远哲深吸一气,尽力压抑着自己满身的戾气与恸感。

    “他在利用,而我在帮你,罗生生……你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?嗯?”

    “居然为了这种货色——”他划指捻过下唇,咽下喉间弥散的腥气,忽而低头嗤笑:“呵……他妈的恶心谁呢?”

    垂手后,宋远哲在身侧握紧双拳,话到后程,他的嗓音愈发显露颤抖,隐隐似是也有了欲哭的势头。

    罗生生听言后,身体有片刻僵硬,但很快又恢复如常。

    她没有回答宋远哲任何一个设问,只小声复述道:

    “阿东,我想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这头女孩的话音刚一落下,屏门就被推开了个大口。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只见乌压压六七个人头,宋毅带着张晚迪刘安远一行,满面焦急地快步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回去告状的领班目色活络,进去前一眼就看出了血光,所以言辞间颇有些危言耸听的味道,直把主桌各人都吓了个不轻……

    “阿哲!说了别胡闹,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宋毅初始也被程念樟胸前大片的血色吓到,没有顾及自己弟弟恍惚的状态,上前推搡着,出口就是一句严厉的责备。

    都说长兄如父,他这个哥哥,当得果然和宋海峰如出一辙,除了苛责和打压,从来不见任何血亲之间的温情脉络。

    后来的张晚迪,对他们兄弟不感兴趣,眼里只有程念樟血迹斑斑的惨象。

    现在没了外人,她也不再遮掩,直接步态微跛着上前,无视自己身后的刘安远,和男人身前依偎着的罗生生,走近后,眼波闪烁,满含关切地开口问道:

    “念樟,你……还好吗?”

    说着,她便伸手向他,想要掰过这人的脸颊,好来端看个仔细。

    却没想行到半路,先是男人嫌恶地将她避过,而后又被罗生生的手刀劈向腕间,直接在半空就给掸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张姐姐,我劝你自重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,罗生生也不再管程念樟情不情愿,抑或在场的各人,心绪几何。她扯过男人手肘,愣是强硬地教他转身,裹挟着他向前迈步,陪同自己一道离开。

    “罗生生!”宋远哲面上出现急色,连忙将她叫停:“我不懂……你要了断就干脆点,昨天给我还有机会的假象,今天又穿着我送的裙子过来赴宴——”

    “怎么?这样玩我,是很有意思吗?啊?”

    他送的裙子?

    不是毕业舞会的旧衣吗?

    程念樟脚步顿挫,看向罗生生的眼神,陡然变作犀利。

    但他此刻脾气收敛,没有发难,见女人沉静的面容未有波动,又继续任她携着自己,决心暂时逃离这块充满是非的地界。

    直到目送他们离开,这场闹剧才终算有了落幕。

    “刘董,抱歉,让你看笑话了。”

    宋毅放开宋远哲,从梁岿然的手里拿了支烟,殷勤地向刘安远递了上去。

    刘安远摆手,面色明显变作不豫。

    “以后公事,我们就公谈,别再像今天这样牵扯家丑,最后弄得大家都很难看。”

    说到“家丑”两字,男人意涵讥讽。

    他话末瞟了不远处的张晚迪一眼,目色退去席上和柔,展露冰凉。

    余光中,察觉宋毅仍不放弃,刘安远不耐地做出手势,喊王栩挡开对方动作,也不再去管自己发妻,利落抬腿,独自朝向内厅,坐回了原本的席位。

    宋毅望他背影,这厢吃了个大瘪,心头霎时淤堵。

    “阿哲,你果然还是老样子,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……”

    于是循着往常,又开始拿他这个“不成器”的弟弟开涮,发泄郁愤。

    不远处,张晚迪耳廓微动,她此时虽然表面讷然,实则在默默中,也听取了不少他们的对话。

    “哥,我胃里有点恶心,想去趟洗手间。有什么话,等回头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宋远哲起身插袋,不再强忍痛感去掩饰右腿的瘸态,携带满身被遗弃后的落拓,一路走姿高低,咬唇穿过众人,向着晦暗的沿廊尽头缓慢行去。

    “哗——”

    龙头里水流簌簌。

    男人吐过几轮后,双手撑在水槽的边缘,冷眼望向镜中的自己,无论再怎么用冷水扑面,脸颊上的指痕却始终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。

    就在宋远哲决心净面的当口,一块女用的巾帕,自边侧递来,教他一愣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男厕。”

    “嘻!”张晚迪掩嘴娇笑,不以为意:“你还穿着裤子,周围也没别人,怕什么?”

    宋远哲没答,亦没有接过女人好意。

    他稍稍挪步躲开,而后面无表情地取出西装的胸帕,悉心抹干脸上滴水,静待对方后话。

    “宋二,交个朋友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虽然对女人不挑,但也还没有胃口好到什么都吃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“瞧你这话说得,不就把路走窄了嘛……”

    张晚迪没在意他的贬损,笑意盈盈地收回手帕,再从包里拿出个铜质的名片夹,抽出一张,插入他将将落空的左胸口袋。

    “今天不好意思,念樟不懂事,坏了你和你哥辛辛苦苦搭的戏台子。安远这个人,做事有股子意气,今天闹了这出,要是后期你们合作不愉快了,我其实在香港,正好有一家三方代持的房企,也可以参与星岛的竞价,公司的股权和过账都做得很干净,安远那头绝对看不出问题,也不用担心会伤到你俩的交情。”

    “代持?你们可真是……有够恩爱的。”

    这是句反话。

    夫妻之间耍这种心机,多数是离分家不远的,哪还有恩爱一说。

    张晚迪听后不禁哂笑。

    “哦?你当他就没有吗?我们这种身家的,结了婚你就知道,对付自家人的手腕,并不会比外人相差多少。”

    大概是结婚这个话题刺到了宋远哲的痛处,自张晚迪话毕,他眉头一度紧锁,时隔半晌,才不痛不痒地接道:

    “我对你们的家事不感兴趣……借过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对那个罗生生没兴趣吗?你看啊,我们两个跛脚的,说来也是凑巧,你恨念樟,而我烦她,正好可以联手起来,不也算种天作之合?”

    以退为进,三招足以洞破对方诚意。

    当下无论张晚迪说了什么,只要是向好的说辞,宋远哲实际都不会再做拒绝。

    垂眸抬眼间,男人的瞳色重燃精算。

    “先回去吧,你出来太久,刘安远心思深沉,难免会心生疑窦。”

    犹豫半秒过后,他下压恶感,故作亲和地拍上了女人后背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示好,张晚迪敏慧,接收后,眼气里黠光闪烁,亦从善如流地回赠了他一句夸赞。

    “原来你也是有贴心的时候的。”